墨中雪

　　所谓诗社，也就是文人墨客，当地的学子举办的以文会友的场所。

　　诗社举办在一家叫聚星茶楼里，茶楼分两层，一楼开门迎客，迎来送往；二楼却是雅间，要提前预订才可。

　　傅九生随苏意柳上楼，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吟诗作对的声音。

　　苏意柳轻轻敲门，里面出来一个手拿折扇的书生：“苏兄，你怎么才来，大家都等半天了！”

　　苏意柳歉意一笑：“李兄，让你们久等了，府上来了客人，父亲要我随他迎客，所以来迟了！”

　　“什么客人还要你们一家人去相迎，莫不是巴结大官去了吧！”

　　雅间里又走来一人，手握折扇，一脸讥讽地望向苏意柳。

　　李进不赞同道：“钱兄！”

　　苏家三代为商，虽有阳城首富之称，但在重农轻商的时代，再多的财富也阻挡不了低人一等的卑微。

　　更何况，来的确实是位大官！

　　苏意柳脸色一僵，正要说话，身后一人嗤笑道：“你满身铜臭味，也好意思看不起商人！”

　　傅九生这话没有刻意压低，虽不响亮，却也不低，雅间里的众人皆闻声望来。

　　钱迎看见苏意柳身后之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瞬间黑成一片，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小白脸，苏兄，这满嘴污言秽语之人，你也随便往这里带！”

　　苏意柳没想到傅九生一开口就得罪人，本来的气闷瞬间变成了尴尬，耳根红成一片：“钱兄，这位是……”

　　“我污言秽语？”傅九生打断苏意柳，看着钱迎道：“哦，我说你满身铜臭味，你就说我污言秽语？那你口口声声的小白脸，你当是在夸我么！”

　　“小白脸”这种称呼一般用来形容吃软饭的人，钱迎一介文人，出口骂人小白脸，实则非常羞辱人。

　　苏意柳方才忙着解释，并未多想，如今被傅九生一提，顿时觉得钱迎丢学子的脸，学市井之徒脏言秽语。更何况傅九生还不是普通人，是天下学子不能望其项背的君子。

　　苏意柳脸色立时沉下：“钱兄，我要你向傅小公子道歉！”

　　苏意柳平时在众人面前一向是好脾气，此时声色俱厉，众学子皆是一怔。

　　钱迎更是愣住，平时他便看不贯苏意柳，明明是商人之子，却在众学子面前非常有人缘。再加上今年秋闱，苏意柳中了解元，自己堪堪在他后一名，因此十分气愤，在此之前，他已经找了好几次苏意柳的不快。苏意柳知道他介意自己在名次上压他一头，故一直以来诸多忍让，这也是众学子看在眼里的。

　　今日不过羞辱了他身边之人，他便如此颜色，倒是让人大吃一惊。

　　众人在雅间内，苏意柳站在傅九生的面前，因此众人并未看见傅九生的相貌。只知道苏意柳身后跟着一人，这人还与钱迎起了冲突。

　　钱迎平时嚣张惯了，此时更是不把苏意柳放在眼里，冷笑道：“道歉？我凭什么道歉？凭你是商人之子，我是知县之子吗？”

　　此话一出，雅间内安安静静。

　　苏意柳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

　　傅九生推开苏意柳，向前一步：“你方才说什么？”

　　钱迎又是一声冷笑：“我说要我向你道歉，你不配！”

　　此时众人所有的眼光集刷刷落在傅九生身上。

　　此人，面容清俊无双，薄唇微抿，清亮漆黑的双眸缓缓沿着众人扫视一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般的孤高和冷傲。

　　那一袭火红，瞬间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众人尚在发愣，傅九生却上前一步，“啪”狠狠一耳光扇去。

　　钱迎愣在当场，随即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就要上前与傅九生缠斗，被一堆人拉住。

　　“我是岐山县县令之子，你既然敢打我，等死吧你！”钱迎气的跳脚。

　　傅九生冷笑：“区区一个县令的儿子，也敢如此嚣张！”回头看着还在发愣的苏意柳，“这便是你要带我来的诗社，不堪入目！”拂袖转身离去。

　　李进撞了撞苏意柳的肩：“苏兄，你还不下去看看，这怕是要闹大了！”

　　苏意柳这才回神，原来方才在他走神间，钱迎挣脱了众人的束缚，追下楼去，并且还威胁众人，谁敢阻拦，以后有他好看。这话一出，众人只敢看着，再也不敢劝架了。

　　苏意柳至今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他哀叹一声，追下楼去，众人尾随其后。

　　楼下已是另一番景象。

　　钱迎拦在傅九生面前，一脸阴沉。

　　钱迎道：“你跪下向我道歉，我便放过你，否则……”

　　傅九生气定神闲：“否则什么？”

　　“否则我叫我爹取消你秋闱的资格，叫你永远也没有机会赶考！”

　　傅九生是被苏意柳带过来的，一般参加诗社的学子不是正在考试的学子，就是这两年备考的学子，钱迎理所当然认为他也是他们一样的人。

　　“哦，不能进京赶考啊，确实蛮让人害怕的！”

　　钱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果然，所有的学子都担心自己的仕途。

　　“不过我无所谓啊！”

　　钱迎笑容僵住。

　　傅九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钱迎气急，伸手抓住傅九生的袖袍。

　　傅九生蹙眉：“放开！”

　　钱迎冷笑：“你叫我放我便放么？”

　　傅九生：“当真不放？”

　　钱迎：“不放！”

　　傅九生伸手摸向身边的桌子，抓起一壶茶迎面泼去。

　　钱迎：“……”

　　傅九生冷冷道：“你姓钱，一生都离不开钱，你这身上用的，穿的，哪样不是用钱从商人那里买来的！瞧不起商人是吧，正好用这茶去去你这满身铜臭味！”

　　钱迎脸上茶汁滴滴答答掉落下来，他全身颤抖，脸色发白，咬牙切齿道：“你这小白脸，哪个勾栏里生下来的贱种!”

　　傅九生脸色阴沉：“你骂我娘！”

　　钱迎抹掉脸上的茶汁，口无遮拦：“骂的就是你娘，勾栏里的贱货！”

　　傅九生脸色越发可怕：“你拿我娘跟勾栏里的人比？？”还不待众人反应，他一只茶壶沿着钱迎头上砸下，钱迎头上当场鲜血横流。

　　苏意柳眼看着钱迎倒下去，当时腿就软了。

　　众人一涌而上，手忙脚乱。

　　苏意柳软着腿爬下楼，看着发愣的傅九生，一时想哭的心都有的。

　　这傅小公子，气性可真大。

　　“不妨让我看看？”

　　众人回头，一人着一袭白衣，几朵白兰点缀其中，若隐若现。其风姿秀雅，犹如晨曦空谷幽兰，其丰神俊朗，似仙人欲乘风而去。长身而玉立，哪怕是站在污浊的雨水里，依旧如谪仙般，飘逸淡雅。

　　他微微弯着腰，似征求着众人的意见，眼睛却望着地上的钱迎。

　　众人瞬间散开一个圈，肖玉秋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他伸手摸了摸钱迎的伤口，在伤口洒了药粉止血，又执起他的手把了把脉，片刻才放下，道：“无妨，只是皮外伤，这位公子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苏意柳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闹出人命！

　　苏意柳叫人送钱迎回府，自己在茶楼善后，等众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望向肖玉秋：“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否则今日后果堪忧！”

　　肖玉秋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闻言，方才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回头望向傅九生：“言语冲突，乃常事！但若是出手伤人，便是恶意为之了！”

　　傅九生蹙眉道：“他说话太难听，骂我娘是勾栏里的人！”

　　“勾栏里的人怎么了？说是勾栏里的人，就该出手伤人？”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从楼上传来。

　　傅九生和肖玉秋抬头，一个带着幂篱的紫衣女子站在楼道上。

　　傅九生沉着脸：“自然该打，如此侮辱我娘，我见一次打一次！”

　　肖玉秋却微微皱眉，眼睛看着紫衣女子闪过一丝疑惑。

　　暮成雪缓缓踱步下楼，笑道：“我听说，当今天子前皇后乃是琴女出生，未入宫前，一直居住在行衣阁。天子尚未介意皇后的出生，那人只不过气话之下把你娘比作勾栏里的人，你就大打出手！这脾气可真算不上好！”

　　傅九生嗤笑：“你们西祁皇帝什么品位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娘我绝对不会让人侮辱与她！”忽地想起来，望向她道，“你是何人？这关你什么事？”

　　暮成雪走到他身前站定：“这本也不关你的事，你管的是闲事，我又为何管不得？”

　　苏意柳赶紧拉住傅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人头疼的话，接道：“姑娘，傅小公子本是好意，只是……”

　　暮成雪打断他：“只是行为激烈了些！”

　　“他替你打抱不平，我呢……”她轻轻一笑，接道，“替勾栏里的人打抱不平！”话刚说完，一杯温茶迎着傅九生面门泼去。

　　傅九生：“……”

　　暮成雪冷笑道：“你说钱公子瞧不起商人，穿的用的都是从商人那里买来的；我却要说，若不是你们男人不自重，在家不耐寂寞，又如何有花楼成立！你看不起花楼里的姑娘，我还看不起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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