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夜已深，吟枫阁内，宋景聍手中端着一杯茶，手中茶已凉却仍在出神。

　　百里陌上踏进房内，宋景聍抬头问道：“怎么样？”

　　百里陌上道：“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肺腑，修养两日便可痊愈。”

　　宋景聍微微一颔首。

　　百里陌上面有犹豫，沉吟片刻：“练华夫人才过世两月余，傅小公子如今出现在西祁境内，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景聍淡淡道：“奇怪什么？”

　　“据我所知，练华夫人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时母子俩感情也甚好。母亲尸骨未寒，他不在坟前守孝，却跑来西祁，这本身就是一件稀奇事！”

　　宋景聍微垂着眉一时没答话。

　　百里陌上继续说道：“安陵练华嫁给傅简一介寒衣，两人虽恩爱，傅简却早早过世了，安陵练华跟傅九生一直住在清阳安陵家中！”

　　宋景聍这才微微抬眼：“你想说什么？”

　　百里陌上难得正色道：“清阳安陵氏贵为东溟国七大世家之首，安陵家又久居朝堂，如今出了两代丞相，恩宠更胜从前，如今又有他此番前来……”

　　宋景聍打断他：“我没记错，你以前称赞过安陵泽！”

　　百里陌上一噎：“……我那是夸他文章写的好！对于他这个人，未见面之前我还不敢下定论！”

　　宋景聍：“四君子乃是被天下士子联袂推选出来的！怎么，你怀疑他的人品？”

　　百里陌上看他一眼：“皇上，你逗我呢？天下士子人数何其之多，是否人人都与他深交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既不曾深交，又何谈相知！”

　　“寂寞东篱梦安陵。”百里陌上摇头一笑，“安陵泽若真像士子们说的淡泊名利，远离世俗，这丞相一职又何来？”

　　宋景聍再次打断他：“我说的是傅九生！”

　　百里陌上：“……”

　　宋景聍无视他的愤怒：“你如今见了傅九生，对他又有何看法？”

　　“傲雪寒梅怒九生，这句话还是比较贴切的，傅小公子此人冷艳无双，心性孤高冷傲，确实是个……”却未再说，呵呵笑了两声。

　　宋景聍接道：“是个容易惹事的人！”

　　百里陌上不置可否。

　　宋景聍继续道：“如此高调张扬的一个人，若说他对我西祁有所图，未免太过招摇。”顿了顿，“不过，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也未尝可知！”

　　百里陌上闻言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放他离开？”

　　宋景聍没接话，眉眼微垂，手中的茶杯一直不曾放下，他眸光低低地望着茶杯，渐渐入了神，良久才缓缓道：“不，留下他！”

　　“留下他，可能对我们有所用处！”宋景聍放下茶杯，重复道。

　　百里陌上“啧”了一声。

　　宋景聍看向他。

　　百里陌上笑道：“我有预感，有这个傅小公子在，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很精彩的！”

　　宋景聍收回视线，拿起案几上的公文看了看，道：“张乙的案子查的如何？”

　　百里陌上神色一敛：“我连夜叫人暗地去他府上搜查，在他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暗房。房中所罗列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有些东西甚至连宫里都没有。如今周边几个附属小国年年进贡，途径阳城，进贡的东西恐怕都被他动过！”

　　宋景聍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那依你之见？”

　　百里陌上沉思片刻，并未回答，反而道：“据我所知，阳城苏家与张乙走的有些近了！”

　　宋景聍眉目微微一沉：“阳城外五十里驻扎着北疆大营，苏家做粮草生意，张乙又是一城太守，张乙跟苏家走的这么近，一定有问题。”

　　百里陌上点点头：“苏冕为人老奸巨猾，对行商之道颇有心得，在京都也有人脉，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要想从他那里下手，有点难！”

　　宋景聍突然问道：“听说苏家三子秋闱中了解元，明年要进京赴春试？”

　　百里陌上颔首：“不错，苏冕的第三子苏意柳颇有才名，为人跟他的父亲刚好相反，此子性情豁达开朗，直率随性，结交了很多天下名士！”

　　宋景聍笑道：“明日我们便去苏家拜访。”

　　百里陌上蹙眉：“你想从苏意柳下手？”

　　宋景聍唇角一提：“我只是提前见见这位解元罢了！”

　　翌日，天刚放亮，宋景聍就被门外的喧哗声吵醒，他起身穿好衣裳，走到外间和百里陌上相视一眼，百里陌上仰首挺胸走在前头，宋景聍垂头跟在身后。

　　“谁在外面喧哗？”百里陌上一打开门，便被门外一抹红色刺了眼，晨曦微露，淡淡的晨光洒在那人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光。那人微蹙眉，精致的下巴高高抬起，漂亮的眉眼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宋景聍身上：“你是他的侍卫？”

　　宋景聍闻声眸光一凝，微垂着头不说话，仿佛没听到。

　　傅九生见此，蹙眉道：“你为什么不应我？”

　　宋景聍抬了抬眼皮，望了他一眼，仍旧不语。

　　傅九生彻底被激怒了，推开百里陌上望向他：“你以为你是谁？本……我看得起你才跟你说话！”

　　百里陌上被他推到一旁也不生气，站在旁边轻轻一笑。

　　“哦，恰恰相反，我看不起你！”宋景聍淡淡道。

　　“你说什么？”傅九生顿时炸开了毛，讥讽道，“想来张乙这样龌龊有怪癖的人渣才让你们看得起吧！这样烂渣的人都能做官，想必，你们西祁君主也有同样的怪癖，才会允许这样的人做官！”

　　百里陌上暗叫糟糕，耳边便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叶灵一声惊呼：“九生哥哥！”

　　傅九生不敢置信，捂着半边脸愣住：“你打我？”

　　宋景聍缓缓收回手，冷冷道：“我打你了，又如何？”

　　傅九生拎起桌上的茶壶朝宋景聍摔过去，还好卓鹰眼疾手快，闪身挡住了茶壶，飞溅的茶水却泼了宋景聍一身。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大胆混账的东西！”卓鹰呸一声骂道，脸色难看之极，自己被皇上赏识，带出来贴身保护皇上，结果却一而再再而三让皇上受惊，别说回去后官位是否保得住，怕是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一急之下，吐出一句脏话，长剑抽出，直指傅九生脖子。

　　“你个狗奴才才混账！”傅九生脖子上架着剑，气势却不减，也呸了卓鹰一口，“我乃东溟国主亲封的湘源侯，你也敢拿剑指我！”

　　两人红了眼瞪着对方，卓鹰真想一剑抹了他脖子。叶灵被两个侍从挡在门外，急的跳脚。

　　百里陌上也惊住，皇上居然被人泼了茶水！他下意识侧目望向宋景聍，却见他神色淡淡地看着傅九生，丝毫没有动怒的表情。

　　“只能做到这样吗？”宋景聍弹了弹身上的水渍，指着他脖子上的剑，“我只需轻轻一点头，你的命就没了！逞一时之快，也要看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本！”

　　傅九生抬着下巴哼道：“我逞不逞匹夫，关你什么事？”

　　宋景聍微微一顿，颔首道：“确实不关我的事，那你来我们这里是要做什么？”他话题转的快，傅九生一下子没转过来，有些呆住。

　　“我……”他突然局促起来。

　　“哎呀，九生哥哥是想来跟你们道谢的！”叶灵身子灵动，终于找到一个间隙从两位侍从手中像泥鳅一样滑出来，惊的侍从霍然色变。卓鹰却瞥了叶灵一眼，闪身站在宋景聍身旁。

　　“哦，你来道谢，你就是这样道谢的？”宋景聍看了眼叶灵，又看向傅九生。

　　“我不是来道谢的。”傅九生紧紧抿唇，似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会儿，突然抬着下巴道，“你们是从京都过来的，我想打听下，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宋子博的人？”

　　百里陌上一惊，看了看傅九生，又望了望宋景聍，皱眉沉思，蓦地轻笑一声，走到墙下看字画去了。

　　卓鹰却仍杵在宋景聍身旁，一动不动。

　　宋景聍眼皮抬了抬：“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傅九生噎住，哼了声：“不告诉就算了，我自己会去找！”

　　宋景聍闻言，眼神变了变，道：“我知道这个人！”

　　傅九生眼睛瞬间亮了：“你见过此人？他在哪里？”

　　宋景聍打断他：“你先告诉我，你找此人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傅九生抿了抿唇，“我是奉母亲遗命前来西祁寻此人！”

　　“练华夫人？”百里陌上忍不住回头。

　　宋景聍侧目，百里陌上识趣地闭了嘴。

　　“嗯，你也知道我母亲？”傅九生非常高兴，问道，“我母亲在西祁很有名吗？”

　　“练华夫人惊才绝艳，名满天下，这世上，又有几人不知。”宋景聍微微垂眸，嘴角缓缓一勾，“我亦仰慕夫人风采多年。”

　　傅九生转向宋景聍，眼神微微一暗：“可惜我不曾早点出生，否则也能见见母亲当年的绝代风华！”

　　宋景聍抬头望着他，问道：“练华夫人让你找宋子博，可是有什么东西交给他？”

　　傅九生蹙眉：“母亲不曾让我转交什么东西。”微微一顿，又道，“不过，母亲临终前曾交给我一封信，命我在找到此人时才能打开此信，否则决不能提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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