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黑衣人一怔，弯刀止住，侧身望着卡诺。

　　卡诺冷声道：“你以为蒙着面我就认不出你是谁了吗？”缓缓走到黑衣人身边，侧身挡住七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黑衣人微微蹙眉，眼眸冷冷望着卡诺，有些迟疑。

　　卡诺又道：“你现在走，我当没见过你！”

　　黑衣人定定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说的真假。

　　卡诺也定定地望着他。

　　良久，沉默。

　　黑衣人撤退几步，纵身一跃而去。

　　卡诺这才猛地舒了口气，紧握的手心，汗水濡湿一片。再看场中，那“马贼”早已不见踪影。

　　转身，低头看着摇摇欲坠的七夜，看着他胸前、背后的伤口血依旧在流，眼神分外复杂。

　　七夜强撑着，虚弱问道：“你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卡诺走过去扶住他，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那你……”

　　“我诈他的。”卡诺打断他，“他蒙着面，肯定不想我们认出他是谁，由此可见，我们一定认识他。和阿鲁动手时，又无心伤他，刚刚还要救我，那应该与我是友非敌。不过肯定瞒不了多久，事后他就会回过味来，知道我在诈他！”顿了顿，看着七夜，“至于为什么非要取你性命，这个就要问你了！”

　　七夜不由苦笑，有些气喘：“我……我初来小镇，没得罪什么人，怎知他为什么要杀我？那些假冒的马贼又做什么要杀你？”

　　卡诺顿住，轻叹道：“你伤的太重了，不要再说话牵动伤口。”

　　七夜头有些晕，艰难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所以你一定要扶好我啊！”

　　卡诺还未明白他话中含义，七夜人已经晕了过去，整个身体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迫使她身体惯性退了好几步，直至退到墙边才险险稳住，皱眉道：“早就该晕了，还死撑！”

　　阿鲁一瘸一拐走过来，皱眉：“主子是要救他？”

　　卡诺低头望着七夜，神情复杂，静默片刻，点了点头：“宋景聍不愧是从小修□□王术之人，攻心术用的如此得心应手，有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他！”

　　七夜重伤，卡诺与阿鲁把他扶到竹楼，止了血包扎了伤口，这才赶去刀疤脸那边。等到卡诺赶到的时候，满地黄沙已成硝烟战场，厮杀声、惨叫声已不复存在，只余呜咽的哭泣声。

　　满眼望去，锐利的竹尖上面倒挂着血淋淋的尸体，黄沙上残猿断臂，遍地马贼尸体，间或躺着三两具百姓的尸体。有两具尸体最是明显，两人大刀各砍在对方脖子上，血已经凝固，混着泥土，流了很长，正是刀疤脸和格劳。

　　其余受伤的马贼已被刀疤脸的手下制住。两个马贼首领已死，两队人马瞬间失去了方向，没了主意。

　　卡诺见众人徘徊犹豫，朗声道：“你们当家的都死了，我不强迫你们，若你们还想做杀人越货的勾当，想走就尽管走。但是，我之前所说，如果你们想留下来，在此地安家，小镇百姓绝不为难你们。如何抉择，你们自己拿主意吧！”吩咐刀疤脸的手下放人。

　　格劳已死，手下一百多人如今只剩下被生擒的三十余人。本以为必死无疑，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顿时眼睛一亮。又想到此后再无靠山，当马贼本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若此后可以安定下来，再好不过。但真有这么好的事吗？众人惊疑不定，纷纷望向卡诺，却见她正指挥刀疤脸的手下整治伤员，根本没留意他们，像是真的要放他们走，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迟疑下，慢慢走去帮一个百姓扶起伤员。

　　那百姓猛然看到他，惊道：“呀，是你，刚刚那把大刀砍下来的时候，是你拉了我一把救了我，谢谢你啊！”

　　那小伙子不好意思挠挠头：“大当家的只是让我们打他们，没说伤百姓，所以我才……”

　　见两人言语并无冲突，其他人见状，纷纷跑去帮忙。敌人瞬间变成朋友，场面瞬间逆转，这让阿鲁都有点始料未及。

　　卡诺却淡淡道：“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些都只是些乌合之众罢了，首领一死，便作鸟散。给了他们想要的生活，自然十分乐意。”

　　阿鲁望着她一脸淡然，心下叹道：“这也算攻心之术吧！”

　　毕竟相处了两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抵如此吧！

　　一日苦战，两个马贼首领都被杀，以后这小镇再也不怕马贼来骚扰了。可是人们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个个神色凄楚。

　　卡诺从竹楼望向受伤搀扶着互相包扎的人们和遍地的狼藉，眼里闪过一丝沉痛：
　　终究保不了这个小镇的安宁，在这个世道中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栖身，真有这么难吗？

　　“咳咳……”身后传来低沉的咳嗽声，“你已经尽力了！”

　　肩上一沉，一件青色披风带着温热的气息覆在她肩上，转身，便见七夜英挺却显苍白的脸庞。

　　卡诺扶住他，秀眉微蹙：“你伤很重，虽然伤口敷了药包扎，但是不能随便下床。”说着便拖着他的左手要拉他回床上。

　　七夜左臂被她一拉，牵动伤口，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卡诺闻声，立即顿住，问道：“扯到了伤口吗？”

　　七夜微微蹙眉：“你这女人，好歹我救了你的命，虽不指望你知恩图报，但是也不用恩将仇报吧！这么用力，是要废了我的左手吗？”

　　卡诺放开他的手，冷冷道：“我不需要你救！”

　　七夜顿时一噎，哭笑不得：“我刚刚开玩笑的，你莫要当真。只是看你如此难受，想逗逗你罢了。我这人不会哄人，反倒惹你生气了。”

　　卡诺见他一脸认真，当真是想逗自己开心。想到自己当初要害他的心思，他若知道，会作何感想？扶着他坐在窗边靠椅上，转身望着楼下，叹道：“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他们。”

　　如果不是她想要害他，当初设计空城计的时候，她就应该跟着青竹她们藏起来，格劳等人就会全部往北去，那七夜和阿鲁也会埋伏在北去小路，助众人一臂之力，以他们两人的武功，死伤绝不会如此惨重。

　　可惜，她想杀他，所以执意要留下来，在格劳等人犹豫不定的时候，出现在街道中央，就是想格劳会留下一批人抓她，到时候七夜必定出手，再在他和别人打斗毫无防备的时候，叫阿鲁偷袭，杀了他。本来计划好一切，却没料到马贼里面混了杀手，更没料到自己举棋不定的心。

　　卡诺心里很清楚，如今没下手，以后更是下不了手了！

　　七夜却全然不知她的想法，望着卡诺黯然的神色，不由感叹：自己好歹也在皇上跟前混，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别人一个眼神在想什么，多少能猜中几分。可是这个女人，时而狡黠多诈，时而天真无邪，时而又忧郁多愁，如此多变的性情，到底几分是真情流露，几分是装出来的，自己如今却一点也看不透。

　　他抬头透过竹窗望向街道，瑟瑟北风中，人们三两成群搀扶着，枯叶被风吹起又飘落。

　　“如果是我，我做不到你这样！”沉思了会，他说道，“最起码我做不到像你这样，紧张他们的安危，这么在乎他们的性命！”

　　他右手撑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在京都，危急时刻，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安危，没有全部人的。”

　　卡诺闻言，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眼里，只有宋景聍的安危，天下人都不及宋景聍一人的命！

　　她回神，笑道：“这就是你们做臣子的职责？保护九五之尊，能护住他不受伤害，便是你们最大的荣幸!”

　　七夜却摇头：“不光是君臣之道，我的命是皇上给的，我一家满门惨死，幸得皇上救我一命。”

　　卡诺眉角却忽地一跳，道：“哦？”

　　七夜又道：“我此番离京，是向皇上告假两年，寻找灭门仇人。并允诺皇上，两年之后，无论是否找到此人，必定回京，终身侍奉皇上身边，以报君恩！”

　　卡诺闻言，袖下双手紧握，脸色有些苍白：“那你是否找到此人？”

　　七夜摇头道：“不曾。”

　　双手缓缓松开，她安慰道：“天下之大，一个人若要藏匿踪迹，便如大海捞针，你若真寻不到，也不必太过自责。”

　　七夜自当她安慰自己，点了点头。

　　卡诺见他面色无疑有他，状似无意道：“听阿鲁说，你昨日与刺客交手时，似乎使用了青遥派的招式？”

　　七夜疑惑：“青遥派？”

　　卡诺定定地望着他，不放过他一丝表情：“恩，你所使用的招式里，有青遥派的武功。”

　　七夜更加疑惑，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青遥派的招式，我所习武功都是内卫统领东篱所授。”顿了顿，似想起什么，“不过，偶然一次机遇，我得到一位老者的指点，教了我几招危难时刻用来保命的招式。”

　　卡诺问道：“那老者什么模样？”

　　七夜回忆：“大约六旬花甲，一袭黑袍，满头白发，宽阔额头，白眉鹰眼。”

　　卡诺笑道：“那就是了，此人正是青遥派掌门青遥散人。”

　　七夜定定看着她，反问：“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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