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七夜转身顺着声音望去，瑟瑟北风中，一个绯衣蹁跹，风姿绰约，蒙着面纱的女子，静静站在人群中。漫天黄沙飞扬，风掀起她绯色的裙摆，像一只展翅的蝴蝶，优雅中带着顽皮，不是卡诺又是谁。

　　七夜皱了皱眉，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她是来挑事的吧！

　　“阿娘！”小古从卡诺身后猛地跑出来，惨白着脸直奔唐泰嫂而去。

　　才跑出几步，发觉自己的腿怎么也迈不出去，抬头，见七夜拽着自己的后颈领子，不由大哭：“师父，你快救救我阿娘！”

　　七夜蹲下身，心疼地替小古擦了擦眼泪：“小古不哭，师父一定会救你阿娘！”

　　小古抹抹眼泪，回头看着卡诺，求救似的叫道：“阿诺姐姐！”

　　这一举动，差点没气笑七夜。敢情自己在小古眼里，还不及卡诺有安全感，难怪小古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去找卡诺。

　　卡诺向小古点了点头，小古顿时止住哭声。

　　七夜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好歹小古口口声声喊的师父是自己，居然这么不信任他！

　　刀疤脸从看见卡诺第一眼开始，眼睛就在发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那目光裸露猥琐至极，卡诺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蒙着面纱，七夜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面纱上那双灵动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

　　“奶奶的，老子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见身材这么好的女人！”刀疤脸回神过来，喃喃说道，然后又猛地想起卡诺刚刚说的话，猥琐笑道：“美人，你要是舍不得我，就跟我一起走，老子保证个个晚上让你销魂的不得了。”

　　身后一众跟着吹起口哨，哈哈大笑起来。

　　七夜不悦地眯了眯眼，卡诺却低低笑起来：“呈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思？”一边向着七夜走来，“如今你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丝绸之路上，十三家马匪以前数你们杀狼和刺虎最有名。如今呢，你们寨子被毁，兄弟死伤惨重，这条丝绸之路上怕是连你们的容身之地都没有了吧！”她淡淡说着，声音不低不高，不疾不徐。

　　刀疤脸果然面上一僵，脸上那条伤疤贴在那里，像一条蜈蚣阴沉地望着她，一如刀疤脸的眼神：“你什么意思？”

　　卡诺走到七夜身边停了下来，淡雅的沉香随风萦绕在七夜的感官里，却至始至终没看七夜一眼。她眼角噙着笑意，再次低低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是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吧！如今你们被迫远走，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小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你们可以走，不过……”她忽然扬起衣袖指向南边一些延绵不绝的沙丘和浅戈壁，声音倏然一冷，“你们走的出这片荒漠吗？只怕你们还没走远，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以为你离开黑戈壁，格劳就会放过你吗？放虎归山留后患，这个道理，你不懂？”

　　卡诺见刀疤脸渐渐动摇，再接再厉道：“以前他不敢轻举妄动，是忌惮你的手下众多，寨子难攻，有个又凶又狠的二当家。如今，你这几样都没了，格劳那么恨你，你以为，他还会留你的命？我刚得到消息，格劳现在正带着刺虎两百来人穿过黑戈壁向这边过来。你们想走，也要看他放不放你们过去。恐怕他们现在已经守在你们回去的路上了！”

　　卡诺静静地站着，从七夜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微微轻颤的长睫毛，像蝴蝶的翼一样一闪一闪，嘴角浅浅划过的一抹笑意，意味不明。

　　七夜心想：“这个女人长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一席话说的刀疤脸脸色瞬间惨白，仿佛想象到了自己的未来。他缓缓转身，面对着身后五十几号兄弟，神色惨然，眼角淌下泪，哽咽道：“众兄弟，是我没用，不能带你们吃好的，喝好的了。这姑娘说的没错，格劳那么恨我，如今知道我们来到这个镇子里，一定在外面设下埋伏，不会留我们活着。”

　　身后的五十几个兄弟居然也流着眼泪，集体吼道：“大当家的，要死一起死。”

　　七夜看着卡诺的眼神狡黠地闪了一下，那是她算计别人时才有的眼神，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

　　“只为求生，不为求死！”卡诺忽而慎重地说，“我知道，众位走上这条路，也是被逼的。若不是生计所迫，谁想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我们小镇虽然贫寒，靠着自己的双手却也能一日三餐，温饱不成问题。你们若是愿意留下来，我们小镇的百姓会很欢迎你们。”

　　“哈哈，我们是马贼，你们怎么会这么好心？莫不是有什么企图，你有什么条件？”刀疤脸身边的师爷警惕地说。

　　卡诺点了点头，绯色的面纱遮住了脸，看不出表情，那双眼睛里此时平淡无波：“我有三个条件：一、我要你们做风镇的守卫。平日镇里无事，你们就过百姓的生活，娶妻生子，其乐融融。二、不可再做马匪，不能在镇子里伤人，欺压百姓。三、若有马贼来镇里伤人，我要你们拼死保护镇里的百姓。”卡诺看着刀疤脸和他的弟兄们，逐字逐句说道。

　　有些人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那不是利用我们，守这个小镇吗？”

　　卡诺闻言冷笑一声：“怎么，觉得不值？那你是觉得，被格劳杀掉，死在沙漠里被黄沙掩埋，无人收尸的好，还是被蚂蚁啃噬，尸骨无存的好。”

　　闻言，骂声渐渐小了下去，众人脸色都有些恐惧，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大当家的，刀疤脸也一脸惨然。

　　她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七夜伸手一拦，眼神明显写着不赞同。

　　卡诺愣了愣，讥笑的表情缓缓被一抹淡笑掩盖，冲七夜低低一笑：“无妨！”

　　七夜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缓缓收了手。

　　卡诺向前走了两步，望着众人，目光毫无闪烁，徐徐说道：“我说的对各位毫无坏处，所谓利用，端看怎么去理解这个词。你们若是留在小镇，就已经是小镇的一份子，以后的妻儿都生活在这里。若是马贼来骚扰小镇，你们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被欺辱吗？当然不会！恐怕你们拼了命也要护住这个小镇。这样的话，还叫利用吗？”

　　众人脸上紧绷的肌肉明显松动，目光带着希冀看着他们的大当家。

　　刀疤脸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能言善辩，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你说的也很让人心动，可是，你一个人能代表整个镇子说话吗？”

　　卡诺闻言，回转身，望着镇里的百姓，绯色的长袖一挥。两个汉子抬着一张矮桌放到她身边，桌上有笔墨纸砚。

　　她纤细的手缓缓拾起笔，在空白的宣纸上挥舞，她微垂着双目，挥笔而下的手，没有男子的遒劲有力，甚至可以看见，白皙的手腕上一根根细小的血管，随着她动笔的手势在肌肤上跳跃。

　　可是，就是这么一双手，稳稳抓着笔，挥笔如行云流水。七夜眼力过人，她写的每个字他都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字很干净清秀，一如她的人。

　　她写下最后一个字，缓缓放下笔，对着身后说道：“阿鲁，把这个贴在小镇的告示栏里，告诉百姓，这五十几个人，以后就要住在镇子里。镇子里的人不能用异样的眼光示人，如有违反，镇规处罚。另，从仓库里领一些日常用物给他们，安顿好他们。”

　　身后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是阿鲁，伸手接过宣纸，退了出去。

　　她一转身，对身后镇里的百姓说了一边，七夜本以为他们必定诸多反对，却没想到，镇里百姓闻言，皆个个一脸正色，带着敬重的眼神望着她。

　　七夜忍不住眯了眯眼。

　　见刀疤脸面上闪过一丝狐疑，她轻声道：“我是风镇的一镇之长，我想我应该有权做到这个。”众人这才惊异地看向她，似乎都不信，这么一个弱女子居然是这个镇里的首领。

　　卡诺说完，感觉身后有道犀利的目光射向自己。微微侧头，正对上七夜深沉的目光，那眸光里，有着太多探究的意味。她淡淡收回视线，望着呆呆站着的刀疤脸弟兄们，缓缓向前走去。

　　七夜微微皱眉，脚步顿时向前一挪，又似乎迟疑了下，缓缓收回脚，凝视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深的仿若一湾深潭。

　　卡诺走到众人面前，循循诱惑：“那么，请把她交给我！”修长纤细的手伸向唐泰嫂，唐泰嫂全身颤抖着望着她，双目渐渐恢复清明。

　　那柔声细语仿佛有着魔力般，让架在唐泰嫂脖子上的刀因她这句话渐渐放了下来。卡诺嘴角渐渐上提，看着唐泰嫂发愣的眼睛，微微一笑，手轻轻握住她的：“来，我们回家！”

　　清晨的迷雾渐渐散开，太阳缓缓升了上来，本该喧闹的小镇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镇子里传开了，镇长有令，今日谁也不许出镇，若无重要事情，尽量呆在家里。
　　这是个纯朴的小镇，人们过着安逸与世无争的生活，虽然清苦贫寒，却没有心计，没有防备，对这样的指令，没有人违背。不是不敢违背，而是透过骨子里的信任，他们相信卡诺，无条件地相信这个美丽的女子，一如他们前任镇长那么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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