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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我们我期待着
我叫郑米米。
我没有父母,不对,应该有过,我又不是孙悟空,总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我的记忆中,我只有一个亲人,是我外婆。从血缘关系而言的话,或许也不是我外婆。
除外婆外,我只爱两个人,可是,她们一个死了,一个......也许死了。——取自米米日志
1
我第一次见到胆儿,是一年前,在六中后山。
十月初的南方夜晚,是最美好的时刻,颇有点秋高气爽之感,白桦在微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皎洁如玉,星宿又密又忙,一片静谧祥和。在我不由地沉醉在这安静的氛围时,她扑通一声摔倒在我面前,面朝大地,像只任人宰割的八爪鱼。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和出乎意料,我有点被吓到,像半截木头般愣在原地,直到听到她无奈的问“喂!你不打算扶我一下吗?”我回过神,急忙扶起她,她的手臂太过纤细,有一种我稍稍用力就会捏碎的错觉。
“你没事儿吧?”我问。
夜色不知为何开始变得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脸,只依稀辨析出轮廓。她的眼睛很明亮。即使是暗沉的月色也不能掩盖住的明亮。
她手一挥,“没事儿,小事一桩。”道了声谢一瘸一拐的走了,走到半路又折回来,她说“哎!你能带我去医务室吗?我没钱。”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考虑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
她的左脸看起来有点瘆人,血跟细小的石沙混在一起,白色衣领上也染了一些。裤子也被磨破了,即使这样,还是挡不住她的精致,很是漂亮的女孩。医生看到她,有点诧异的问,“又跟人打架了?”她没有否认。
消毒酒精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混杂着血在她的白色校服上晕了一片,我不太确定血和酒精的成分哪个更多,但我能肯定的是她很坦然,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受伤的是别人,她只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哭?”
我以为她会嗤之以鼻,嘲笑我这有什么好哭的。她没有,她只是沉默,头也不回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哭?”
我一时接不上话,她笑起来,“我是姚胆儿,看你没穿校服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说她叫姚胆儿。就像笃定了我认识她,就像接受采访的明星说大家好我是周杰伦,那么理所当然。
“郑米米。”我说。“四中的。”
她咯咯笑“米米,咪咪,像只猫,有意思。那我就叫你碎米儿吧。”
直到她进了教学楼,我还有点愣,她不算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但她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在深深吸引着我。
姚胆儿,听起来像要胆儿,好像憋了一口气跟谁过不去一般。
2
我后来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认识胆儿,如果她没有认识于其,我们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风景?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不曾相遇,我固执的认为,这样,我们就会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活得风生水起,我们的青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沧桑和破败。
但是,谁都没有时光机器,已经结束了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耽误的青春是最美好的天真。
高一下学期刚开学,我同桌的书桌空了,她转学了,没有和我告别,也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我们的生活中,同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不断的发生着,没有人会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每当我看到空空的座位时都会懊悔,为什么没有多跟她讲几句话。
后排女生不知道在哪听来的八卦,拉着周围女生唧唧咋咋的讨论。“有没有听说我们班要来一个转校生啊?隔壁学校的,听说初中就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勾引闺蜜男朋友,跟闺蜜在学校大打出手呢,行为特别差,跟男生出去开房还被处分好几次。”
“我还听说啊,她特别狠毒,在她同桌可乐里放蛆呢!就是公厕里的那种。”另一女生说。
“还有,还有,在她舍友的被子里放蛇。”
......
好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一群小孩聚在我身后指指点点的说“那个女孩没有爸爸妈妈的,我听说她是她外婆捡来的。”
“不对,不对,听说是他爸妈生了她后都出事故死了,她是个被巫婆诅咒的人。”
我胸口有点闷,扔下手里的钢笔,听说,听谁说?
我想起刘韵,想起她坐在我的桌子上晃着双腿说,“世间万事,无风不起浪,半真半假。”她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成熟和犀利。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有谁在乎呢。
刘韵是我初中舍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告诉我“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她教会我在网吧通宵玩地下城,教会我滑冰,教会我难过的时候用尼古丁麻痹自己,她也教会我,没有谁有资格欺负我、鄙夷我。她让我忘掉那些被欺辱的时光,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珍视。
我从一个成绩优异,宽容大度的好孩子变成了学校著名的女混混。庆幸的是,成绩依然优异,所以偶尔闹点事班主任也会在苦口婆心地教育后帮我搞定。谁说的成绩不重要,做人最重要?她一定没有经过九年义务教育。我总是在想,这样培养出来的祖国小花朵真的不是高智商的低能儿吗?不过,那是国家的事,与我无关,我关心的是如何让于其喜欢上我。
于其是初三才转来我们学校的,他在外地上的中学,回来参加中考。他站在校宣传栏下信誓旦旦地指着光荣榜第一说,“等着,我会替代你的。”别人都在吐槽他大言不惭,可他眼底的坚定让我有点儿相信,他可以做到。
事实上,初三的第一次模拟考,他就实现了他的诺言,甩出全校第二整整四十分。而全校第七的我,在他眼里一毛不值。更一毛不值的是,我是大家敬而远之的问题学生。可是什么是好孩子,什么是坏孩子?
但不可避免的是,我还是喜欢上了他。
他在动员大会的时候代表全体学生演讲,声音是那么的铿锵有力,让人不得不信服,我把脖子伸得很长,希望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心脏狂跳个不停。
因为喜欢太过光芒万丈的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有了很多害怕的事情。我开始觉得自己长得不是那么的好看,开始在上学之前特意打扮,开始穿白色的连衣裙。每次升旗仪式他都带着单词本,他看书,我看他,不是相同的内容,但我比他更为认真。
我决定表白,这个想法带着千斤的重量压在我心头,如同冒出泥土的嫩芽,越发鲜活。在刘韵把信交给他的第三天,我收到了回信,是他的弟弟于实送来的,内容及其简单,他说:“我如同你喜欢我一样讨厌着你。”
我有点难受,,一个劲的追问刘韵,“他可以不喜欢我,可他为什么要讨厌我,我何德何能?”刘韵揉乱我的头发看着窗外,“傻不傻,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但讨厌一个人必定是有缘由的,于其那么自恃清高的人怎么会瞧得起我们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我们大概就是个混混罢了。”
3
我有时候会想,对于高傲的于其而言,高中居然跟我同校同班大概是他最无奈的事吧,更何况,他弟弟为了追求我不思进取,整天跟我们混在一起,成绩一落千丈。
这世上有很多让人意外的事,就像我喜欢的人讨厌我,就像她们所说的转校生就是胆儿。她依旧像一年前那天晚上狡黠一笑,“碎米儿,我要跟你坐。”
她真的很漂亮,领班很多男生总是给她递情书,但每个追过她的男生后来都会无比讨厌她,因为她既不推拒也不靠近,她只是贪念别人对她的付出。
她不爱打扮,头发一两个周也不洗一次,蓝色的短T直到起了厚厚的黑色污迹才肯换。每天早晨总是会把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凑到我跟前,让我帮她梳。头发又多又粗,我可以梳一个早自习。
于其每次看到我都毫不掩饰厌恶,他说他弟弟喜欢我是自甘堕落。虽然上了高中后,我再也没有逃过一节课,再也没有泡过一次吧,当然,这些改变他是看不到的。谁说日久的相处更重要,第一印象决定后续所有。
胆儿每次看到他都会朝他吐唾沫,声音很大故意让他听见,她很替我抱不平,她说“真是白长了他那张脸,没长眼睛。”
慢慢地,胆儿的嚣张跋扈在班上引起很大的不满,很多不相信流言蜚语的人也开始加着自己的主观感受去看待。背地里总是劝我离她远一点,说她会带坏我。多讽刺的事情,一些自以为是的好人规劝别人眼中的坏孩子远离她们眼里的坏孩子,毫无根据。
我忍不住好奇,问“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她头也不抬的回“是。”
我有些失望,期待她告诉我她在开玩笑,“那你真的和他?”
我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他睡了又怎么了?你比我好到哪儿去?”她拍桌子很用力,周围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事看着我们。
我觉得有点冷。我?我跟谁?
我说“我没有。”她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你和于实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吧!”我清楚地看到于其的脸由苍白变得扭曲,就像一只快暴怒的狮子,他愤怒的源头不是胆儿败坏了他弟弟的名声,而是我,而是他弟弟居然跟我这样的人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我抱起桌子上厚厚的一堆书朝她砸去,却在快砸向她的脸时收住了手,我想起那个晚上那个脸上贴着纱布的女孩眨着眼睛问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因为冤屈、因为软弱,可此刻我突然明白了,人委屈到某个境地时是哭不出来的。
最讨厌的不是被人误会,最讨厌的是越解释越是解释不清楚,越是难受。
我用力的把书摔向了地面,所有的愤怒、不争随着书散落了一地,刚冲洗过的地板还有很深的积水,书变得褶皱、脏乱不堪。
我们没有无谓的争执下去,我也没有捡起那些书,已经脏了的东西就不想要了。接下来的一天我们没有再讲话,她在放学回家后把耳机塞入了我耳朵,她知道我在装睡。
我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手里有一张纸条,很漂亮的字迹,写着,“只有你让我忍住了,只有我让你爆发了。”
我不太懂她想表达的意思,耳机里单曲循环着林宥嘉的《说谎》,“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就不会假装。”
我想:算了,世间如此多的纷纷扰扰,岂是我能决定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我也想试试看。
4
高二暑假,余其给我发了短信,他说“你和于实分手,我和你在一起。”有点好笑,从没在一起何来分手之说?更好笑的是,爱情竟然是可以拿来做交易的。他说“答应我吧,我也喜欢你。”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曾经心里的那些难得到现在都成了舍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不可抑止的多跳了几拍?内心那些肮脏的想法冒出来时候,我重重的给了自己几巴掌,我知道不可以。那些连我自己都快忘记的秘密,被一阵风吹开了灰尘,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
那一年的夏天。
真是热得出奇。
我硬着头皮做化学卷子,汗水顺着额头滑落,袖子一抹放弃跟一堆钾钙镁铝争斗,伏在桌子上看窗外正在跟别人打篮球的于其,有点气馁,最后还是连朋友都没得做,没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胆儿带着耳机靠在我的腿上睡得很熟,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一动不动,此刻的她是一个安静温婉的女孩,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纯净。
我想刘韵了,毫无缘由。
在你想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在想着你,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给我发短信,让我中秋回去看她。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夏天,有一个喜欢的人,有两个好朋友,即使后来时间已经抚平了那些伤痛,我已经不能清晰的想起她们的长相,我依然记得那个阳光正好的下午,阳光洒在她干净的脸上,手机有以短信方式做出的承诺。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追求幸福,安乐的时光却最短暂,是不是,人一味的追求幸福才会变得不幸?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有中秋节,永远不要有那一天。事实是,世间万事的确不是我能够左右得了的。
胆儿把手机落在我宿舍,我只是取下充电插头,聊天记录就那样明晃晃的出现在我眼前,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是于其,他说他喜欢她,希望可以一起考大学一起去北京,他让她不要跟着我被我带坏。
他还说:给我发短信只是为了让我和余实分手,让她不要误会。
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呢?譬如我,譬如胆儿,譬如余其,我们谁无辜?自以为是的拿爱做赌注。
就像镇刺在心上,血流入柱。我觉得自己掉进了一片泥沼,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所有的不经意背后都是精心安排。
我把手机扔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看我,“为什么告诉你?”依旧是她擅长的反问。
我的心往下一沉,就像有一股电流从脚心直往上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他,喜欢了五年,明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瓜似的你特爽啊,我他妈就不懂了,你什么都有,可你为什么总喜欢抢?”人一急总口不择言。“你长得漂亮,你有爱你的爸妈,你有富裕的家境,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抢?”
她猛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平板往桌上一摔,笑了起来,“因为我嫉妒,嫉妒得发狂,凭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你?”“凭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你要对我好?”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把水杯也砸向门口,她问“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好?”
我发现,她问我的所有问题我都没法回答,我所以为的答案好像全都是错误答案。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对她好?很多理所当然的事其实并不是都那么理所当然的。
我问“至始至终,你有把我当过朋友么?”
她呵呵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字一句的说,“没有,我只是可怜你。”
多好笑?她说她嫉妒我,同时......还可怜我。
我也笑,忍住眼泪,“真好,我也是。”我有个极其荒诞的想法,在我所有的笑容中,这个一定是最美的。我深呼吸不敢让痛楚泄露,想大方假装很洒脱,却忍不住颤抖。
5
上帝应该是个及其懒惰的人,不然他怎么会把所有要经历的灾难都安排在一起?
接通于实电话的那一瞬间,我就有不好的预感,而我的直觉向来都很准。
我知道出事了。
只是没想到是足以毁灭我的程度。
他严肃地说“郑米米,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你要做好准备。”他的废话犹如平常一样多,然后他吞吞吐吐的告诉我“刘韵知道你要回来太开心,昨天跟他男朋友出去飙车,在环城路上被撞了,她......死了。”我一度很憎恨他为什么不说走了,去世了,要说死了,死是一个多么难听的字眼。刘韵那么在意面子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别人这样形容她。
于其说讨厌我时我没哭,胆儿说可怜我时我也没哭,现在我依然没哭。我像一具移动的躯壳,麻木地换衣服、买票,我甚至在上车前还周全的找班主任批了假条。
超乎寻常的冷静过后,迎接我的就是理智全面崩盘,她曾告诉我她最讨厌白色,所以她的衣服都是彩色的,但是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白色的布盖着她的全身,只留下脸,旁边是那个男生,那个我素未谋面的,最好朋友的男朋友,那个她用最后的青春深深爱着的人。
我一把土一把土的往她身上放,我愤怒,对这个糟糕的世界,我想把手里的这把黄土洒在那个叫上帝的人脸上,对他说“去你妈的,你这个垃圾,你才是这世界最该被治罪的那个。”我内疚,我想拔开土,推开那黑色的令人作呕的棺木,我想抱抱她,告诉她,我真的好爱她。可是有无数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我,把我拉得越来越远,我掉入了一个黑色的深渊,无法动弹。
6
回学校的时候,我同桌的柜子又一次空了,就如同当初一般。胆儿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痕迹。
只是在很久后听人说起,当初她转去了另一所学校,成绩好,待人温和受人欢迎,后来考上了北京一所很好的大学,但没有去读,原因不得而知。
我开始发现,“听说”真的是很好的东西,根据那些模糊的讯息,是非好坏都由自己去想象。我知道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胆儿。已经没必要纠结谁对谁错,忘了曾被彼此拥在心窝,忘了曾经多难过多无法接受,当我再次想起她时,她已不是她,但是后来的我只希望后来的她能快乐。
又过了几年,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为什么没去上大学,她参加了选秀节目,以一首林宥嘉的《说谎》一举夺冠,成了小有名气的歌唱新星。
她的第一场粉丝见面会,我去了,带了我刚出版的书,扉页写着“感谢你活成了你应该有的样子。”我没有亲手交给她,我甚至不确定能否交到她手里,但我觉得我把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告诉了她,她,本该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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