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语

　　南湖的大门口，小苏，看着手表，分针指向50分，还差十分钟就2点了。

　　凌霄应该还没有到吧，小苏心里想着，环顾着公园大门口的四周，有卖烤红薯的小车，有卖麦芽糖的小摊，有卖大风车气球的小摊，还有一处套圈的地摊，每个地方都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人，摊主一边吆喝一边手里不停的帮顾客挑选东西。

　　小苏的兴趣丝毫没有被吸引到，她不停地看着手表，秒针在“滴答滴答”走动，她心里一直想着：“2点快到了，凌霄你在哪里？还不出现。”
　　“嗨，今天天气真好，天蓝云白，阳光灿烂，见到你真好。”

　　一个清脆嘹亮又婉转柔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潺潺如高山流水激荡人内心，缓缓如风拂杨柳让人心情舒畅。

　　小苏的耳朵还沉浸在美丽动听的悦耳声音中，“见到你真好”让她的大脑稍加思索，蓦然抬头，那张熟悉的面庞映入自己的眼帘，不再是第一次所见的冷漠孤傲，相反，眉扬目笑注视着自己。

　　原来凌霄笑起来好美啊，小苏的心颤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回应她的招呼。

　　“见，见到你，你真好。”不知怎么的小苏的嘴巴磕磕巴巴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好，一片红晕迅速在她脸上蔓延开了，热浪也迅速袭来。

　　“我看见那边有卖气球的，颜色鲜艳，买了几只，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凌霄穿着黄色大衣，右手插口袋，左手抓着几根线，线上飘荡着几只气球，红黄蓝绿。

　　她又笑着补充道：“一般小孩子都喜欢的。”

　　“谢谢你。”小苏声音极低极低，像蚊子的嗡嗡声一样，伸出双手接过了几只气球，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一颤，又补上了一句，“小时候是很喜欢的。”

　　“那就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买了，那边都是大人买给小孩子的。”

　　凌霄心里想，眼前的苏暮雪，可不像信中那样直白爽快，头不敢放肆地抬，像极了害羞的小媳妇。

　　她又说，“我看见卖气球的地方围了许多小朋友就过去了。”

　　“你很早，啊，不是，你中午就来了吗？”小苏一手抓着气球线，还是不敢直视凌霄的眼睛，目光偏到了那边的气球摊上——刚刚并没有注意到凌霄在买气球。

　　“差不多一点半到的吧，中午吃完饭就出来了，时间太充裕了，所以我就四周逛了逛。”

　　凌霄和颜悦色地说，仿佛看出了小苏的紧张，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放慢了语气，让语调温和舒适，谈话内容也尽量的趋于平淡，似多年不见的老友闲话家常般的自然。

　　“我们去公园转转吧。”凌霄提议，她说完转身面向南湖公园的正大门，回头又温和的看了一眼小苏，“那边有卖烤红薯的，你要不要吃？”

　　“不了，我吃完午饭没有多久，吃不下。”

　　小苏这次的声音才趋于正常一些，不再紧张的语无伦次了，能和往常一般与人交流了，目光也敢稍稍地在凌霄身上做停留了。

　　“你有168吗？”凌霄问，朝着公园大门走。

　　“没有，1米65。”小苏说。

　　“那也很高了。”

　　“你呢，比我高出好多呢。”

　　“170吧。”

　　两人嘴上还简单的聊着，脚下不停地向公园大门边的售票窗口走去，凌霄走在小苏的前面，抢先来到了售票处。售票窗口里的女售票员，正盯着桌上的报纸——娱乐板块，旁边的玻璃杯里正冒着热气，青绿色的茶叶在杯子里起起伏伏。

　　“两张票。”凌霄声音洪亮地对她喊道。

　　女售票员颇为不满地瞪了凌霄一眼，大概是怪凌霄声音太大，惊吓到了她，“10块钱。”

　　凌霄不以为意，冷冷地目光对上了女售票员的眼神，女售票员仿佛是惧怕了冷冽寒栗的目光，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凌霄从大衣口袋，掏出了黑色钱包。小苏在她身后，看见她的举动，急忙说道：

　　“我身上有零钱，10块钱。我来给。”

　　小苏边说着，边伸手去羽绒服的口袋里去找。

　　“不用，我有零钱。”凌霄对小苏说话的语气永远都一样——温言软语，和声和气。她掏出了20元，递给了窗口里的女售票员。

　　女售票员递了两张票和一张10元钱币出来，再也没有抬过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继而又开始看报纸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南湖公园的大门，凌霄在前，小苏紧随其后。

　　凌霄笔直削瘦的身形高出了小苏小半个头，小苏怔怔地瞧着凌霄的后脑勺——偏平的后脑勺，记得妈妈说过，后脑勺扁平的人自律性一般都很强，要求一般很完美，想来凌霄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她门门功课都优秀，德智体全面发展。

　　“你在看什么？”凌霄已然转身回头，好奇地看着眼神迷离的小苏。

　　“啊！”小苏和凌霄撞了个满怀。

　　她一直在胡乱地想象一些凌霄的事情，完全没有意识到凌霄的转身，也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整个身体都跌撞到凌霄的怀抱里去。

　　凌霄也不知道她的脚步未停，直到她跌撞而来，顺手就张开了双臂，抱住了恍惚出神又摇摇晃晃的她。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两个人仿佛都没有做出反应，小苏的脸紧紧地贴着凌霄的胸口上，听见了她“砰、砰、砰”的心跳，急剧加速；凌霄的双手环抱着小苏，鼻尖闻到了她的急促，充满青春少女的恬淡呼吸，感到一阵晕眩。

　　片刻，小苏意识恢复了清醒，挣脱出了凌霄的怀抱，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一口气说了好几个。

　　凌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望着嘴里不停道歉，脸上又红成两个苹果的小苏，不禁笑了，可是小苏一脸羞涩又认真地道歉神态，让她压制住了自己的笑意，反过来不断安慰她。

　　“我没关系，没事的。你有没有哪里碰到了？”凌霄一脸的关切之情。

　　“没有，没有。”小苏连连摆手，却显得小心翼翼，她感到很抱歉，自己居然又出神，还做出如此尴尬难堪的事情来，真是丢死人了。凌霄会觉得自己是个莽撞冒失的女生吗？第一次见面，刚见面就给了凌霄一个极其差的印象，哎，天哪，怎么自己这么不小心啊。

　　“真的没事吗？你确定吗？脚没有崴到吧？”凌霄真的很担心她，如果说刚才那一刻看见她紧张的像一只误入虎口乱撞的小鹿，让自己莫名的心跳加快，而这一刻看着她眸子里突然暗淡，失落的光，自己就变得好紧张她，担心她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真的没有。”小苏似乎感受到了凌霄的紧张和担心，再次确定的告诉她，“真的没有。刚刚是我不好，我刚刚，没发现你停住了。”

　　“不是你的错，我突然回头，看你在想什么。”凌霄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好奇，那么清澈的目光，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啦，真的没什么啦。”她的突然提问，让小苏又害羞了，因为刚刚是在想：凌霄如果是个男生，会有多少女生会喜欢他（她）。看着她的背影时，这个想法就毫无缘由的冒出来了，所以走了会神，才发生跌入她怀抱里的糗事，想到跌入她怀抱中，听到了她强有力的心跳声，闻到了她的清新的气息，不禁脸颊又开始发热了。

　　凌霄寻找着小苏躲闪的目光，仿佛想看穿她的内心，可是一无所获，只好作罢，不然像小鹿一样的她又被吓的东躲西藏。只是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公园里有湖，有草坪，有杉树林，有亭台，有水榭，有长廊，有假山……她们在公园里漫步。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人心，不似夏日里的阳光烈日焦灼，晒得让人烦躁，生恨。所以冬日里的暖洋洋的光更让人期待，更让人生爱，因而周末的公园里总是有很多老人，小孩，在晒太阳，散步，玩耍，嬉笑；老人牵着小孩，小孩陪着老人，画面真的很温馨很和睦。

　　园中的迂回长廊处，总是会出现三三两两的唱戏的老人，嘴里温言耳语流淌出曲调优美的江淮一带的方言民歌：

　　叫呀我这么里呀来，我呀就的来了，
　　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蝴蝶那个恋花啊牵姐那个看呀，鸳鸯那个戏水要郎猜。
　　小小的郎儿来哎，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
　　金黄麦那个割下，秧呀来的栽了，
　　拔根的芦柴花花，洗好那个衣服桑呀来采。
　　洗衣那个哪怕黄昏那个后呀，采桑那个哪怕露水湿青苔。
　　小小的郎儿来哎，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
　　泼辣鱼那个飞跳，网呀来的抬了,
　　拔根的芦柴花花，姐郎那个劳动来呀比赛。
　　姐胜那个情郎啊山歌那个唱呀，情郎那个胜姐亲桃腮。
　　小小的郎儿来哎，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

　　还有一首——

　　早（啊）晨，
　　下（啊）田，
　　露（啊）水多娜，
　　嗬嗬依嗬嗬点点露水润麦苗啊。
　　杨柳叶子青啊娜，
　　七搭七呢嘣啊娜，
　　杨柳石子松啊娜，
　　松又松娜，
　　嘣又嘣娜，
　　松松么青又青哪，
　　哥哥杨柳叶子，
　　青啊娜……

　　两人被歌声吸引，驻足倾听。

　　这两首都是她们的家乡民歌，耳熟能详的民歌。凌霄听到“月下牡丹花”的歌词，想起来瞥了小苏一眼，却瞧见她神色有异，身体有微微地颤动，似乎站立不稳。凌霄感受到了小苏异样的情绪在起伏，招唤她到长廊的长椅上坐下来休息。

　　“是不是刚刚碰到哪里了，不舒服了。”一等小苏坐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没有，没有。”小苏的声音有些梗咽，眼圈也红了一圈，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着不让它掉下来。

　　“以前听外婆唱起过这些歌，也是用方言唱的。那时候外婆还在水稻田里插秧，还有妈妈，二姨，三姨，舅妈都在田里，我和表妹表弟在田埂上奔跑撒欢。那时候外婆身体还很好，能干活能唱歌，即使农活累人，生活清贫，但快乐的心情传染给所有人。那时候插秧季节，热闹忙碌的场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现在这歌声，跟我外婆以前唱的一样，又勾起了我的回忆，想起了温暖慈祥的外婆。”小苏缓缓道来。

　　凌霄心情也变得低沉了，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曾经也在信里见过她提到外婆，但是那时候毕竟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还能在回信中规劝她——看淡生死，现在这一刻，她压根无法说出那样的话，说那的话会让自己变得很自私很虚伪，不能因为纯粹的安慰而安慰她。凌霄静静地听她倾吐内心的思念，安静地不打断她的任何一个字，包括一声叹息，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陪着她。

　　“外婆还教过我唱《拔根芦柴花》，她说她年轻时，嗓门亮，歌声好听，一亮嗓子，十里八村的小伙子都来听她唱歌呢！外公年轻的时候是那一群小伙子里长得最帅的，外婆就喜欢上他了，可是外公除了长得帅就没有其他优点了，不好好干农活，不好好上班，喜欢抽烟喝酒打麻将，交了很多不好的朋友，不挣钱还输了很多钱，喝醉了还跟外婆吵架，打架，哎……”小苏幽幽道，仿佛看见了年轻的外婆在风中哭泣的身影：哀痛、悲伤、孤立、无助。

　　“我妈妈有兄妹5个，他们的爷爷奶奶都去世的早，外公经常不在家，都是外婆操持家务，把他们拉扯大的，没有钱买米买油，儿女们要吃饭，还有债主上门讨债，真的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的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偷偷抹眼泪啊。”小苏擦拭了自己的眼角。

　　“外公一直到60岁以后才安分守己了，大约是年纪大了吧。那时候最小的姨才结婚了，外婆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是，外公去世没多久后，她也去世了。走的那天，她说，‘一辈子和他吵吵闹闹，架没少打，可是他走了，还是很想他。我要去找他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痛苦。”小苏说完这些，仰头看了看长廊的吊顶，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再次开口，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到正常。

　　“没关系的，说出来会好。我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好听话。”凌霄摸着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因为看见小苏哭泣着，内心焦急又心疼，可是又不会安慰人，那一刻真恨自己嘴拙，不会引导她的情绪，只能傻傻地听她说。

　　“真抱歉啊，说这些陈年旧事，破坏了气氛。”小苏还是歉意十足。

　　“别这样说，我们见面不是就是要更深的相互了解吗？一直写信，也是纸上谈兵，啊，对了，我语文不好，这个词用的大概不合适吧。简而言之，这一刻看见的你，才是更真实的你，我，也是更真实的我，我其实很普通，没有你想的那么优秀和完美，就是个一般人。”凌霄淡然一笑，“只是对于，不熟悉的人显得冷漠而已，别人会以为我在耍酷，熟悉了之后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我觉得不一定呢，只会揭开你神秘的面纱，看得到更神秘的内在。”小苏笑着说。

　　小苏的心情渐渐平复，转移了话题，心情不再沉重，变得活泼起来。

　　“神秘？怎么会，我只是——”凌霄否认这个词，正想再说下去的时候，被一阵清脆的童声打断了。

　　“姐姐，你的气球真好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脸天真无邪地站在她们两人身边，一脸肉嘟嘟的可爱模样，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苏手里的气球。大约是气球在长廊的外侧随风轻轻摆动吸引了她的目光。

　　“小妹妹，你是不是很喜欢啊？”小苏探身笑盈盈地询问小女孩，“你喜欢吗？”

　　“喜欢。”小女孩天真烂漫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那姐姐，送给你，好吗？”小苏看见小孩子可爱的模样，不想让她失望，想送给她，接着又掉转头看了看凌霄，用眼神向凌霄询问是否可以转送小女孩，毕竟是凌霄送给自己的礼物，想征得凌霄首肯。

　　凌霄轻轻地点头，默许她的请求，但没想到小女孩一口拒绝了。

　　“不要，不能要。”小女孩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为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吗？”凌霄问。

　　“妈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小女孩一脸认真的说。

　　小苏看了一眼凌霄，两人都笑了。

　　小苏笑着问小女孩，“你看姐姐像坏人吗？”

　　小女孩很认真地想了许久，摇了摇头：“不行，妈妈说有的坏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凶恶的。”言下之意是小苏她们看起来不像坏人的脸，但还是有可能是坏人。看样子小女孩警惕性很高啊。

　　凌霄轻声咳嗽了两声，起身而立，转身看长廊对面的湖面，看样子并不想和小女孩纠缠下去。小苏则不同，爱抚地在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摸了两下。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苏的话语极其的温柔甜美。

　　“我叫妮妮。”

　　“妮妮啊，真可爱，真好听的名字。”小苏把气球往小女孩面前推了推，“喜欢就拿去吧，姐姐，不是坏人。气球拿好去找妈妈，好不好。”

　　“可是，妈妈说，不能要。”小女孩嘴巴还再坚持，可是内心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双手更是听从了内心对玩具的喜欢，抓住了气球。

　　“妮妮，妮妮，妮妮。”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了，“妮妮，原来，你在这里啊！妈妈一直找你呢！”

　　凌霄回头望，一个30岁左右的美丽女子，向她们这边飞奔，由于寻找孩子的急促，跑地很慌张。

　　“妈妈，妈妈。”小女孩听见妈妈的声音，转身朝着妈妈的方向跑去。

　　“妮妮，小心点。”小苏站起身，对小女孩的背影喊道。

　　母女俩见面，美丽女人抱着妮妮一顿责骂，继而又问气球哪里来的，接着，又向她们两人微笑，挥手，大声说着，“谢谢啊！”，妮妮也接着大声说，“谢谢，大姐姐。”

　　小苏回答“不客气”，并挥手和母女俩作别。

　　小朋友走后，小苏和凌霄也离开了长廊。两人一路走，来到了南湖的北边一处更为安静地地方。

　　“你是个有耐心，喜欢小孩子的善良姑娘。”凌霄一边说，一边捡着地上的小石子，往河面上打水漂。

　　“啊。”小苏抬头看了一眼凌霄，又低下了头。

　　“对啊。”

　　凌霄拍拍手，向着湖面因声响而惊飞的野鸭，发出了几声“呦、呦”的欢快声。

　　小苏也受她的感染，活跃了起来，对着野鸭，喊话：“喂，别走啊！”

　　两人看着那几只拍打翅膀在湖面上低飞的野鸭，又相视一笑。阳光晒在湖面上，动荡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扩散，淡化……安静的，沉浸的，端庄的湖面不再是静如处子的柔顺，而是有着若蛟龙般的灵动。两个人一时没有言语，静静地面对湖面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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