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语

　　暮春四月，丝雨霏霏，草长莺飞。韩退之说“天街小雨润如酥”，宋朝的另一位文人说“春雨贵如油”，总之期盼已久的春雨缠缠绕绕洒向大地，校园里的灌木丛湿哒哒，梧桐叶风中沙沙作响，小路上泛起了湿润的水印。撑伞而行的学生漫不经心，没有伞的学生则在雨中快速奔跑。

　　薇薇抱怨小苏走得太慢，想拉着小苏快速奔跑，想逃离这场绵绵细雨。小苏却更愿意感受这春雨的沐浴和洗礼，沉醉在无边的生机勃勃之中。有足够的水，草会长得更绿，树会长得更壮，学子湖的水会更清澈，那人是不是也更具有灵气呢？

　　小苏似乎更喜欢在雨中缓步而行，不急不躁，与路上飞奔而去的行人形成鲜明对比。

　　眼尖的周丽，一眼就看见了雨中那个特例独行的人——

　　苏暮雪！

　　不是苏暮雪还会是谁呢？她在雨中，若有所思，静若幽兰，一旁的女生活泼灵敏，动如脱兔。一静一动，格外引人注目。

　　凌霄想必也注意到了苏暮雪，可她目不斜视，仿佛对她视而不见，正正经经地在前面大步流星。突然她一个直直地斜插，踱步到苏暮雪面前，把手中的伞举到她们两人头上去。苏暮雪似乎完全没有防备，傻傻地看着凌霄。没有防备的还有薇薇，被吓的一个踉跄。

　　“谢谢。”小苏柔声说。

　　“太好了，不用被雨淋了。”薇薇恢复了常态，拍着手大笑。

　　“你拿着，我要去教室了。”凌霄淡淡地说。

　　“那你呢？”小苏并没有接过。

　　凌霄指了指身后的周丽，说，“跟她合用一把。”

　　说完，不容分说地塞在小苏的手里，转身跑向身后的周丽伞下。

　　凌霄和周丽消失在转弯处，薇薇看着还在痴痴望着的小苏，笑着说:“她对你真好，真是让人羡慕的友情啊！”

　　五月的初夏，天高云淡，凉风习习，学子湖畔旁的榕树下郁郁葱葱长满了青草。许多学生喜欢俯卧或坐在那看书，聊天闲谈。不知道哪天，小苏对凌霄说“一起在榕树下看会书吧”，尤记得凌霄满脸不屑和鄙夷的神色。结果，此时此刻，她正陪着小苏坐在榕树下的一角，安静看书。

　　其实凌霄的内心是抵触的，她不想被别人，尤其是同班同学看见她和别人在闲逛，到不是说闲逛，荒废学习，就是认为，和小女生做那些事情有点儿傻气。比如，在这颗参天古树下读书，被多少人当风景啊！可是，这一刻的自己仿佛着了魔，不顾丢脸陪她在这读书。也许，小苏对于她来说不是“别人”，这样才是足够完美的解释吧。做这样傻气的事情可不止一次，怕是没完没了吧。

　　凌霄摇头叹息，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惆怅，内心却全然不是如此，只怕陪她做每一个没完没了的事，都乐此不疲。

　　“你看这段。“小苏指着手中的一页说。

　　凌霄把头偏向她，顺着她手指的那段，“语文书里作者文章的主题立意仿佛保守男女的爱情，隐隐约约觉得有那么一点，却又深藏着不露;学生要探明主题辛苦得像挖掘古文物，先要去掉厚厚的泥，再拂掉层层的灰，古文物出土后还要加以保护，碰上大一点的更要粉刷修补，累不堪言。”

　　这完全是在讽刺语文考试中的阅读理解，“以下哪句话概况了作者的思想主题？”

　　小苏看的是韩寒的《三重门》，这本书是韩寒17岁之作，这本书讽刺当下中国教育，这个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男生，言辞犀利讽刺，作品很有深度，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作家。

　　据说韩寒抵制应试教育，已经辍学。虽然学校没有明令禁止学生不许看课外书籍，但是老师们心照不宣地制止学生看“与学习无关的书”。然而，总是有部分学生有办法弄到这些书，并且能够在校园里“不畏强权，勇于反抗”挑衅老师的权威。

　　或许大部分学生心里都住着一个韩寒吧！

　　凌霄并不介意小苏看这样的书，也不担心她的安危，毕竟她在所有人面前，包括自己面前，外表看起来是个乖孩子；其实则不然，她骨子里透露着叛逆的气息和反抗的精神。这是凌霄认识她半年之后洞察的秘密，并不是说她不孝顺父母，不尊敬师长，不友爱同学，只是她心里有太多的“离经叛道”的想法，也许哪天就会付诸实施。

　　就在这一瞬间，凌霄脑海里想起了周琦说的话“我们宿舍人都是什么人，每天只知道学习，连自己班同学都没机会深交，更没有机会认识别的班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被人恐吓，你仔细想想，那件事除了她，还会有谁？”

　　“那件事”就是去年冬天宿舍发现死老鼠的事情。那时候周琦暗示凌霄是苏暮雪做的，当时就被凌霄驳回了，原因很简单，她找不到苏暮雪做这件事的任何理由，但是现在她突然想起了周丽这学期开学时告诉自己的一件事情。周琦她们三人曾经和苏暮雪在宿舍有过争执，而且言词不善，这会不会成为苏暮雪报复的原因？周琦肯定是以此推断的，只是当时不敢告诉自己她们三个人对苏暮雪做的事，怕自己知道了内情责备她们，所以表面并不点破，但私底下深信不疑——都是苏暮雪捣的鬼。

　　可是，苏暮雪是这样的人吗？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根本不会去做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情。可是，这一系列的证据仿佛正好指向她。不，不可能的，怎么会是她？凌霄为自己有这样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更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可耻和愤怒。

　　小苏感受到了凌霄微妙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凌霄闷声闷气地说：“没什么？”

　　“是不是觉得陪我在这里看书，很丢脸啊？这可都是小女生喜欢做的事情啊。”

　　“反正都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凌霄依旧闷闷地说。

　　“哈，委屈你了——大白天被这么多人当风景看。这样吧，下次我们晚上出来，就不明显了。”小苏微微一笑。

　　“啊？”凌霄吃惊地叫了一声，引的周围的几个女生向她们这边回望。

　　不想引起众人关注的她只好埋头。可是那几个女生已经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她和苏暮雪两个人了，看样子，她们中有人认识凌霄和暮雪。她们的谈话，隐隐约约，只得听见“周静”，“沈凤霞”，“女朋友”这几个词。

　　凌霄不解其中意思，但也不方便询问小苏。小苏也听见了，还感到很奇怪，沈凤霞是自己在学校认识的一个高二的学姐，在紫藤长廊见过几次，有过交谈，这个学姐喜欢写文章，还给自己看过她写的文章，仅此而已，不知道这几个女生怎么知道的，当下也不及细想。

　　六月的傍晚，凉风习习。小苏约好了凌霄七点在小竹林里面见面。七点晚自习才开始没有多久，学校里一片寂静之声，然而这片竹林里却热闹非凡，蛙鸣虫叫，忽远忽近，似一场完美的二重唱，竹叶不耐寂寞沙沙伴奏，情不自禁地跳出优美舞姿。

　　今天凌霄先一步到了，在小竹林里自顾自地欣赏着妙曼的夜景。

　　小苏远远地瞧着凌霄仿佛天国里不染纤尘落遗落凡间的天使，孤傲独立。她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到她面前。

　　“又打扰你学习啦。”小苏把手背在后面，斜着脑袋微笑着说。

　　凌霄觉得这一刻的小苏调皮真天，与平日里娴静含蓄不尽相同，原来她也有这一面啊，想到这些，心里也不自觉的欢喜。

　　“没什么，我也不想一天到晚就是学习。”她说。

　　“可是，很快要期末考试了。”小苏说。

　　“是啊，一学期好快啊。暑假过后，就高二了。”凌霄说。

　　前天才下的雨，小竹林里的泥土还有一些湿气，两人小心地踩在小竹林的石板小路上，怕不小心踩掉进泥地上。

　　“当心！”凌霄牵着小苏的手，慢慢落脚在石板上。

　　小苏紧紧地握紧她的手，紧随其后。

　　“高二要选文理科了。”小苏说。

　　“是的，你选文科吗？”凌霄说。

　　“我不想选文科。”

　　“为什么，你文科的成绩要远远好于理科成绩啊。”凌霄不解。

　　小苏的物理化学一直不是很好，相反政治历史地理三门文科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单科都能在班级排到前几名。文科对大多数女生来说还是相对简单的，大约是女生左脑对记忆独有的优势吧。

　　“我不想选文科，文科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想把物理和化学学好。”小苏说，“是不是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啊？”

　　“也不是这么说的，你只是没有找到合理的方式而已，说不定哪天就通了呢！”凌霄说。

　　“那你不反对我选理科啊？”小苏开心地说。

　　“我觉得还是发挥你的优势比较好，毕竟还是要考试的。”

　　“呃，你也这么认为啊？”

　　“也这么认为”？她还征询过谁的意见了？凌霄心里产生了疑惑，若有所失。

　　“我爸妈都反对我选理科。”小苏又说。

　　“啊，是他们啊。”凌霄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低头，刚刚明明疑心她是对别人说起的，心里还莫名的小小的不舒服了一下。

　　“我们到那边的土坡上去吧。”小苏提议到。

　　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几乎每次的行动想法都是小苏提出来的，凌霄完全没有异议，来者不拒，全部接受。

　　“不管你选文选理，我都支持你的想法。”凌霄说。

　　小苏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以为她会苦劝自己选文科的，没想到得到的竟是她的支持，当下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的。”

　　小苏带凌霄来到了小土坡上。居高临下，一切的景色尽收眼帘。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月亮也升上了高空。月明如水，繁星点点，月光从空中撒下来，学子湖畔的大榕树像是穿上了一件薄薄的纺纱裙，美的朦胧又虚幻。

　　“我们坐下吧。”小苏再次提议。

　　“坐哪里？直接坐地上吗？”凌霄有些不可思议的问。

　　小苏已经等不及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招呼凌霄快点坐下来。

　　凌霄是嫌弃的，她怕草地上的泥地和湿气会弄脏自己的裤子，可是面对着小苏的笑脸相迎，她只能一次一次违背自己的内心，听话顺从照做，有样学样。

　　“我能问个问题吗？”凌霄突然说。

　　“什么？”

　　“为什么你总喜欢跟在我身后？”

　　“呃……”小苏一时语塞。

　　凌霄以为自己的问题让她难以回答，不想为难她，“好吧，不用回答了。”

　　其实，小苏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凌霄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落在她身后，踩着她走过的足迹就觉得满心欢喜。

　　“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哎。”小苏仰头，看见黑幕的苍穹上布满了繁星。

　　“有时候，真猜不透你的想法，真怕跟不上你。”凌霄有点无奈地说。

　　小苏把脸转向她，笑着说：“我只是在想——星星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你看他们闪亮闪亮的。”

　　“我们看见的星星大部分是恒星，就像太阳，内部会发生氢聚变成氦核的反应，并将能量以光的形式向宇宙发射，所以我们能看见它发光。除了恒星，还有行星，彗星。行星，像地球，本身并不会发光，是反射太阳的光。彗星，像哈雷彗星，我们看到的光是它在经过太阳系时，被溶化掉的彗尾造成的现象，所以我们看见的彗星往往拖着长尾巴。我们现在看见的星星，还有几颗是我们太阳系的星星——金星、水星、火星。金星通常会出现在傍晚或是清晨，在西南天空中。夏季夜晚星星很多，有猎户星座，狮子星座，织女星，牛郎星。”

　　小苏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她，对她的认知佩服地五体投体。她一脸崇拜地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只知道看星星，才没有想那么多。”

　　“地理课，老师不是都教了吗？”

　　“啊，我没有用到实际生活中来联想哎，只会考试啊。”小苏说，“哪颗是织女星，哪颗是牵牛星啊？”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辨别啊。”凌霄说，“织女星好像是发蓝光，牛郎星好像是发白光吧，但他们的亮度一般般吧。”

　　“没关系，反正，这么多星星肯定有他们那两只存在。”小苏并不在意，脱口而出一首古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凌霄感叹地说：“隔着银河系，遥遥相望，确实神似极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十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橙黄桔绿，姹紫嫣红，缤纷世界，尤甚春朝。

　　进入高二后，凌霄还在11班精英班，小苏选择了理科，重新分班在6班，薇薇在5班。由于学习繁重，大家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上，所以相聚的时间就更少了。

　　今天是星期天，下午有半天假，本来薇薇约小苏出去逛街买运动鞋的，结果凌霄来宿舍找小苏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然后小苏义无反顾地撇下了薇薇和凌霄出门了。小苏说服薇薇的理由是“这是她第一次约我。”

　　她们来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远，在城区的西郊，靠近乡下，公交车不到，大巴车也不经过。发现这么一个地方，是凌霄每次从家坐乡村巴士到学校，经过大桥时，遥遥望见的。这么美丽的地方，凌霄没有去过，她想带小苏一起去看看。凌霄从同学那边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小苏一路过来。

　　她们看不腻水流平缓的河道，川流不息的船只，河两岸的丰腴水草，听不够林间小鸟的欢唱，草丛里蟋蟀的蹦跳，还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两人把言语都省略了，全心全意地观赏秋日的美景。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骑车离开，小苏坐在凌霄的自行车后，面露微笑，双手轻轻地抓着她的衣角，两只脚交叠在一起，随着车身节奏一上一下，娴雅又舒展。这条路正是沿河方向的路，小苏面向着长河。

　　“快看，快看。”小苏欢呼着。

　　凌霄在前面蹬车，听见她的声音，寻声望去——

　　落日西斜，彩霞满天，长河里波光粼粼，余辉荡漾，一只孤鸟划破长空。正是一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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