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雪

　　曾经她喜欢的，变成如今她怨恨的。
　　那日在归御介口与他相遇，一切只是她同薛临的计策罢了，她帮薛临拿下归御，薛临答应她毁了青州和谢家。
　　这六年的举步维艰，皆是为了这样一场交易，却未曾想到这场交易，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小心”他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边，因心绪不宁，走上月廊时未曾注意到台阶。
　　谢夕照在她身后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些变化。
　　苏绒失态的离开他的怀中，却是一言不发。
　　“你有心事？”他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苏绒抬了抬眸子，对上他的目光，天色虽有些晚了，但烛火下，他的面孔俊美如玉，眸子漆黑如墨，带着深沉，带着探究。
　　她忽然觉得，他其实从来都在怀疑她。
　　她的脸色有些白，于是她便不再看他的眼睛，只是张着略微干燥的唇言语道:“有”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坦白，谢夕照的目光仍旧停在她身上，语气浅浅:“大抵说出来，便不会这样心绪不宁了”
　　说出来，她自然不会说。只是为了消除祸患，她必须得做些什么，减轻他的怀疑。
　　于是心下一横，转而抬着眸子直直的看着他，说道:“夜姬想问公子，在公子心中，夜姬究竟算什么人？”
　　话一出口，她便瞥见他的目光怔了怔。
　　二人立足于月廊之上，邀月台下的潭水倒影着一轮明月，时而静谧，时而涟漪。
　　半晌，没有听见他的答案，于是，她便在他深邃的目光中背过身，走向前方的邀月台。
　　邀月台上早就放置了一张梨木古琴，她缓缓坐下，将手中的乐谱放在了石桌上，而后抬起白皙修长涂着蔻丹的双手抚起了琴弦。
　　接着，悠然动听的声音便传开了四周。谢夕照仍旧站在原地，他的目光直直的凝视着坐在邀月台上抚琴的她，抿唇不语。
　　他有些叹息，是了，他究竟是怎样看她的，将她当成潭儿的替身？他心中所想，大抵是如此罢。可是他却不愿说出来，他不愿让她知道，其实他的所有好，皆是因为她像另一个人。
　　那曲《赏颜》被她演奏到了极致，他的目光离不开她，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缓缓的走上邀月台，夜间微凉的风吹起他身上的月白色锦袍，他抬起用银色丝线刺绣着的细致花纹的袖口，将袖中一直藏着的那方丝帕拿了出来。
　　微风拂过，甚至能闻到丝帕上残留的淡淡香气。
　　他低沉的声音回旋在她耳边:“你问我，在我心中，你究竟算什么人……”他迟疑了片刻，接着道:“若是我说，我利用了你，你会不会怨我”
　　苏绒抚琴的双手突然停下，抬头看着他，见他的目光真挚，再也看不出什么隐瞒，于是她故作疑惑的将目光移向了他手中的丝帕，而后竟是一怔。
　　那是……
　　丝帕上绣着的是依稀可见的小字，绒。
　　一刹那，曾经的记忆便止不住的涌上脑海。
　　这帕子，曾是她的东西，上面的字也是她绣的。他竟还留着。
　　见她不语，谢夕照走到她身旁坐下，眼眶泛红，将丝帕紧握在手中，略微沙哑的开口:“我曾与她青梅竹马，誓约此生，但最后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带着怨恨离我而去，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苏绒极力的克制着自己此时的情绪，不露出破绽，她闭了闭眼。
　　“所以说，我只是那女子的替身？”苏绒扯了扯嘴角，接着道。
　　谢夕照见她了然，便不敢再看她，只是开口道:“你们之间，相像，却又不像”
　　而谢夕照的言语之中有些怅然，他见她又沉默了起来，于是便浅声道:“若是你觉得我卑鄙，想要离开我，我尊重你的决定”
　　听了他这些话，她一直强硬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软了下来。
　　“当初本就是我要留在公子身边，公子喜欢我，我便一直留着，若是公子厌弃了我……”她微微一顿，继而喃喃:“那我自会离开”
　　明月高挂暗空，却将潭水映的明亮，她该怎样选择，才不会心痛呢？
　　虽然只能以夜姬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一段日子，但她已经满足了。
　　或许是命途让他们分道扬镳，不过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觉得，无论是谁经历了她曾经经历的伤痛，都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
　　对她来说，爱情与仇恨不能共存。
　　她知道保护青州是他身上的重任，守护谢氏一族是他的职责。
　　但是，她会毁了谢家，毁了青州，最后再用自己这条性命，偿还欠他的情债。
　　因为苏氏一族的性命，早已不是谢齐渊一人的性命就可以相抵。
　　多少个梦里，她看见长姐穿着那一身鲜红的嫁衣朝她微笑，而接下来却见一把锋利的长剑划过长姐的脖颈，那嫁衣上的红，变成了鲜血，一点一点的腐蚀着她的内心。
　　如今回想当初，竟再也流不出泪水。
　　此时她看着眼前的他，美丽的脸庞不禁微微泛冷。她突然想知道，若是他知晓了自己就是潭儿。在家族的安危面前，他是否会抛弃她，用手中的剑结束她的性命。
　　千万思绪交缠在一起，她的面上却还是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面笑心不笑:“公子，我累了，我们回府中罢”
　　二人同回府中，相对无言。
　　谢夕照的手中紧紧的握着那方丝帕，他送她回到了住处，见她面色冷淡的将房门关上，也不曾再多看他一眼。
　　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水榭楼阁，见却看见族中的堂弟谢夕安站在楼阁旁的树下。
　　记忆中与这个堂弟似乎并不熟悉，他只记这些年自己性格冷淡很少与人相处，而谢夕安从小内向孤僻，也不曾与他说过几句话。
　　见到他回来了，谢夕安连忙走上前去，敬了一礼，着急开口道:“请求堂兄救救我母亲”
　　谢夕照十分疑惑，问他:“你母亲怎么了”
　　谢夕安垂着头，他性子一向内敛，此时却不得不开口:“我父亲妾室诬陷我母亲与人私通，如今正联合着各位族中长辈逼我母亲自尽，保全贞洁名声”
　　“有这等事？”谢夕照不禁拧眉。
　　“堂兄，我母亲是不可能与人私通的，那妾室陈胭早与我母亲不和，父亲却十分喜爱她，她说什么父亲都信她”接着，谢夕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知与他:“她骗我母亲去她的院子喝了杯茶水，醒来后便躺在了府中下人袁吉的房里，接着她又带着人去那个地方，难道这一切不是她悉心安排的？可是除了我，没人相信母亲”
　　谢夕安年纪不大，说着说着竟然泪了目，他平日那样寡言，如今却为了母亲的清白说了这样长的一段话，他知道谢氏一族在他们这一辈，唯有自己这个堂兄能够说得上话，便不得不来求他了。
　　“若真如你所说，谢家自会还你母亲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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