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他知晓

　　草原的苍茫与一成不变，是最引人也最让人厌烦的。
　　凤妩与徐子白到的时候，景诺病危的消息，已经连塔塔尔的各个部落都传满了。
　　加之崇宁几番在边境进攻南宋，似乎连向来只在乎牛羊马匹与女人奴隶的游牧民族，都闻到一丝要变天的味道。
　　帐蓬里，凤妩由于舟车劳顿，此刻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换上了塔塔尔女子的装束，徐子白端着碗粥进来，担忧的去扶她“公主，喝些粥。”
　　碗刚递到唇边，她嫌恶的皱眉推开“一股子羊奶膻味。”
　　徐子白比她皱眉更深“塔塔尔的锅都带着这些味，公主先休息，我去找别的法子。”
　　她伸手拉住徐子白，一双眼睁大了些“联系上郎博尔没有？”
　　徐子白道“公主身子不适，先休养几日。”
　　她坐起来，坚决道“不，今日我一定要见到郎博尔。”
　　徐子白顿了顿，将碗搁下。伸手在她脸上的疤轻抚，眸子深了些“十三能知道为什么吗？”
　　“外头都在传景诺病危，但我赌这一定是他釜底抽薪的办法，景谦此刻是最掉以轻心的时候，我们找到郎博尔联合塔塔尔势力，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她话刚说完，又一阵晕眩，闭上眼。
　　徐子白道“其实，我们早日赶回崇宁，再与塔塔尔联手不是更为稳妥？”
　　她依旧闭着眼“太久了，他不是容易给人趁虚而入机会的人。”
　　“公主对他，半分心软都无？”
　　凤妩睁开眼，满是清明冷静“半分也无。”
　　徐子白心中有些喜意，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轻吻“十三知道，除了我，公主不会对任何人有情。”
　　她垂着眼，脑子里闪过的事很多。低低嗯了一声。徐子白的声音难得的带了一丝孩子气“公主刚刚若是有半分犹豫，十三一定会直接带着你回崇宁。”
　　“什么？”
　　“我与郎博尔联络上了，按照公主说的送去口信。他答应今夜前来与公主会面。”
　　凤妩抬眼，有些不信“你刚刚，在试我？”
　　“不是。”他诚恳的解释“十三只是怕。十三与公主分离太久，再也不想与你分开。原本重遇公主之后，我以为公主忘记了那些过往，只想一辈子再做你的侍卫，默默的守护公主就好。可是……”他的声音低了些，凑过去气息和她混在一起“我真的忍不住，不甘心看公主为他不顾一切的样子，心里很酸，酸的像掉进醋海，就想着十三一定要更强大，更强大，才能重新夺回公主，重新和公主在一起。”
　　她轻声“十三…当初为什么要送我去皖南，不直接听申嫣的将我和圆儿带回崇宁。”
　　他的唇抵上她的唇，一张一合的说话“十三是公主一个人的侍卫，十三只信公主的决定，只听公主的命令。那怕，我当时真的很想…”
　　“很想什么？”
　　他的吻已经重和，仔仔细细纠缠她的每一寸，伸手按着她的后腰处往自己的怀里带，气息慢慢重起来。
　　凤妩十分被动，在帐篷里似乎谁都能隔着这几块毡布冲进来，她十分不放心也似乎没有准备好，抬手捶了他几下。
　　徐子白只好放开她，勾唇笑了一下。
　　凤妩微愣，出声“好久没看见你笑了。”
　　“公主喜欢，十三日日笑给公主看。”
　　她伸手，去脱他的斗笠“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就不要再戴着这个。”
　　他说“十三早生华发，怕吓到公主。”
　　“那你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便不会吓着我。”
　　徐子白十分坚定的摇头，自己脱了斗笠。十分乖顺的模样。凤妩抬手，在他的头顶摸了摸，语气轻柔“我还没问，是祖母让你来的吗？是因为那只纸鸢吗？”
　　他点头“是，只是这些年景诺有意打压消除凤鸣山势力，所以南宋境内，尤其是姑苏城，凤鸣山的人都极其小心隐匿。以往也只为了细辛还在宫里留着后招而已。”
　　“细辛……祖母从未想过救她出来吗？”
　　徐子白道“这些事，谷主应当自有安排。”
　　凤妩讽笑“连崇宁都山河败落了，祖母还想着恢复凤家光耀吗？”
　　徐子白沉默，她的眼锐利起来“怕是祖母志不只在凤家复兴。”
　　徐子白道“无论如何，十三都会和公主在一块。”
　　凤妩看着他，忽然笑了。“若我当初真的死了。”
　　“十三会重新打下崇宁山河，用景诺的头颅祭奠公主。”他十分认真，可见这个答案早就在心里千百遍。
　　“可我没死。”她问“现在呢，你可有打算？”
　　“听公主的。”他也十分肯定。
　　凤妩道“我还记得那年得胜归来满城风采的大将军，朱雀大街策马扬鞭的少年郎，还有十里花街一支铜镖散尽万两黄金的洒脱。十三，你会被后人敬仰，风流成书。”
　　他不解，问“无人知我一片真心全为公主，俗语是惧内？”
　　凤妩笑起来，点着他的眉尾“本公主亲自纂写。一定将你这些事都写上。”
　　“好，后半生便不再过问任何闲事。专心写我们夫妻二人平生杂记。”
　　她的指尖用力些，点着他的眉尾“好大的口气。”

　　郎博尔到的时候，已经深夜。
　　带的人还未靠近帐篷，帐篷内已经有灯亮起。他从马上下来，扬声喊“我已经来了，帐中人是否该出来相见。”
　　凤妩戴上帏幔，缓缓走出帐蓬，掀开一角，露出未受伤的半张脸，道“郎博尔，是我。”
　　“卿卿！当真是你！”
　　她的语气不再清浅，带着几丝雀跃“是我，郎博尔，我阿姐呢？听万岁爷说你把她带走了。”
　　郎博尔上前，十分喜悦“你怎么在这？今日你的侍卫来的时候，我还疑惑，但还是想来看看。”
　　凤妩笑道“这是万岁爷派给我的侍卫。”
　　“他无事？我就说你们南宋的天子怎么会轻易病危。”
　　凤妩摇摇头，再开口已经哽咽“不是，郎博尔，万岁爷出事了。”说罢，泪已经落下。
　　郎博尔顿时慌了，不知怎么安慰“你别哭啊，你们万岁爷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出事呢。”
　　她一再摇头，十分悲痛“出事之前，万岁爷骗我说带我去相思岭看杜鹃。说要我先去，他处理朝政随后就来寻我。”她哭声明显，抬手抓住郎博尔的袖子“他没来，郎博尔，他没来！他叫人带我走！”
　　郎博尔不可置信，眼都圆了几分“他若是连你都送出来逃命，可见此事真的不妙…”
　　凤妩心头跳了跳，稳住心神，哭喊道“我从火里逃出来，不仅伤了身子连孩子也掉了，万岁爷气我不懂事跑去冷宫胡闹又心疼我身子受损要我好好养病，我当时太伤心了只顾得和他作闹，有一日他来哄我还说带我看杜鹃，出宫之后侍卫才与我说万岁爷命他送我寻一出处，安度余生。”
　　凤妩扑进郎博尔的怀里，撕心裂肺一般大哭。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咽咽“郎博尔，你一定要帮我。我不知该如何了……”
　　“那个冷宫宫女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皱眉，似乎为难。
　　“我不知，什么话？我不太记得了，郎博尔，你送我回去找万岁爷好不好？”
　　郎博尔叹气，想了片刻，把她扯出来对上她红着的眼，十分严肃道“卿卿，景诺那样的人，若他都觉得没有把握把你留在身边，将你送出来逃命，你再回去无异于是送死。”
　　她将他推开，气道“你不帮我，带我去见古太傅。我与他一起回去。”
　　郎博尔伸手在自己满是辫子的脑门上拍了拍，大声道“他？他现在自身难保，是我妹妹的玩物之一。还想着他能救你？”
　　凤妩后退又后退，气呼呼的样子“好，我自己回去。”说罢转身要走，郎博尔急忙去拦她，语气不好“你怎么一遇到他的事就炸毛，你就这么离不得他？”
　　“是！”
　　郎博尔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快，几乎不过脑子。叹气道“唉，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傻丫头除了他，心里什么都装不下。”
　　凤妩忽然觉得喉咙里堵住一大团棉花，只能僵硬着点头。
　　郎博尔道“权谋之争我不太懂，况且这么大的事也不能莽撞行事。我去问问古为姜。你先在这呆着，其余的事你就别管了。”
　　他要走，又被凤妩扯住，凤妩道“你与古太傅说，万岁爷将玉玺给了我。”
　　郎博尔大吃一惊，喊道“景诺真是与你待久了，行事也傻了吗？这个也给了你？”
　　她只能点头，不知要回什么。
　　郎博尔烦躁道“真是遇到你们俩就没什么好事。我先去找古为姜。”
　　他大步往外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人温声喊他“郎博尔”
　　他回身，亮的通透的帐篷前，站着只露出半张脸的女人，似乎无助又好像很坚定，她微微屈膝清浅的声音传到他的耳里“多谢。”
　　郎博尔愣了愣，不知为何，陌生又熟悉诡异感扑面而来。
　　他想起在平遥，满室满目的红色那日，身旁的女子一把掀开红盖头，露出那双清亮又坚定的眼，自信愉悦的拒绝他“我不嫁！”然后侧头看他一眼，眼里不是愧疚，似乎是坚定的喜悦。提起红裙就留下他一个人。
　　他想看仔细，当初那种奋不顾身与今日的飞蛾扑火是不是一般无二，可惜天色太暗，人又离得远，他看不清。
　　郎博尔挥了挥手，步伐跨大的离开。

　　只留下凤妩，一双眼红着，脸上的泪痕也未干。她抬手，缓缓缓缓的擦去。

　　当初在平遥的那段日子，是她这么多年最远离算计和纷争的日子。如果，那日她与郎博尔成了亲，或许她下半生真的会过的平淡而喜悦。

　　可惜，世上绝无如果。

　　凤妩抬手，将帏幔放下，她亏欠很多人。
　　除了，这个帐篷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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