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他知晓

　　有人蜷缩在角落，有人横躺着，几乎不见光的监狱里，云珠依靠着铁栏，屈膝坐着。双眼放空，灰头土脸。
　　她入狱大概有几日了，牢里的人都被拖出去过，有人一身伤的回来了，有人再也没回来。只除了她，无人敢和她多说一句话。云珠觉得有些冷，再惊觉，去擦脸上的泪。
　　不一会，外头走廊里从远处一路亮到眼前，她眼前多了一双宝蓝色勾头男靴，云珠抬头，与郎博尔对上视线。
　　她一把抓住铁栏，急道“郎博尔。”
　　郎博尔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问“阿姐，你还好吗？”
　　云珠摇头，连连摇头“郎博尔，药不是我下的，真的不是我。”
　　郎博尔连忙宽慰她“阿姐，我信你。我自然信你。”
　　云珠又朝他身后望去，却除了牢头再无他人。她问“卿卿呢？她的病还未好吗？她知道我被收押了吗？”
　　郎博尔皱眉“我也没能见到她，冷宫那场大火之后，皇上就不允许任何人去太和殿见她了。”
　　“贵妃知道我是卿卿阿姐所以才故意治我，你去求皇上，他那么宠爱卿卿，若知道我性命堪忧看在卿卿的面子上也一定会救我的。”云珠哭音太重，鼻头又酸又涨。
　　郎博尔将手伸进去，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别怕。”
　　她摇头又摇头“你是塔塔尔的贝勒，这里又是南宋。你帮不上我。”她突然醒悟过来，凑近了郎博尔慌张又坚定“你，你替我传个话给古太傅。可好？”
　　郎博尔皱眉，道“他奉旨在府筹备婚事。谁也不见。”
　　云珠结舌“筹备婚事？”
　　“是，他向皇上请旨，要与塞维成婚。这次要与我和塞维一同回塔塔尔求父汗允许。听闻在府里筹备聘礼文书。”
　　云珠颓然松手，身子软了大半。满面惨白“呵，呵呵。”
　　郎博尔急道“阿姐你别担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云珠不说话，只呆呆的望着。大颗的泪珠盈睫，一眨瞬间就掉下来。她哭出声“我，我只是想过些安生日子罢了。为什么总也不太平。总也不太平。”她看向郎博尔哀求道“你去找卿卿，你一定要去找她。她会救我的。”
　　郎博尔见她暂时不信自己，只能应承下来“我去，我去，阿姐你别慌，再委屈些日子。”
　　云珠只能点头，不住的点头。
　　郎博尔离开，走出监牢外。忽然而来的日头刺的他眼都睁不开，门口却等着一个女子。
　　塞维一转身，身上的铃铛便零零碎碎的响起来。问“你与她说了没？”
　　郎博尔皱眉“说了。”又道“为何今日不把她放出来，非要告知她你与古为姜的婚讯。”
　　“我能留她一条性命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塞维和郎博尔一同往外走。“不多折磨她几日，我这口气消不下去。”
　　“女人真奇怪，惹你生气的是谁你便找谁消气才对。”郎博尔哼一声，又说“等她出来，你可不能再欺负她。”
　　塞维看向郎博尔，古怪的问“她们姊妹俩，你究竟喜欢哪个？”
　　郎博尔伸手要打塞维的脑袋，塞维轻巧的躲过。警告他“说好了，云珠的处置权我转交给你，回了塔塔尔你得帮我同父汗求情。”
　　郎博尔睨她一眼，无谓的摆摆手，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宋宫的一举一动都在天子的监控之下，景诺知道塞维将云珠的处置权交给郎博尔之后，只掀了掀眼皮。
　　近日桌上求他特赦景谦的折子更多，已有几位大臣称病不上朝。他倒是小瞧了景谦。
　　薛涛几乎被拨去伺候凤妩，瑞福又被召回来。虽然已经哑了，但伺候过多年，景诺的习惯了然于心。
　　景诺压了压口中的茶水，咽下。忽然问“宋宫建成可有百年了？”
　　瑞福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景诺便将桌旁的木匣打开，里头有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却是紫色的凤凰。他看了眼，又啪的一声关上。
　　“熬鹰最难的不是驯服它的过程，而是要它放弃翱翔的渴求。朕更讨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鹰崽永远学不会自己展翅。”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好在瑞福口不能言。只能立在一旁。他忽然扯过张纸，细细画起什么，半晌交给瑞福。“行宫的宅子里，添个露台。”

　　秋风起，闷热的夏日似乎熬过去了。

　　夜半太和宫已经熄了烛火。凤妩睡到一半，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猛的睁开眼，警惕的出声“谁！”
　　可是无人答话，她一下坐起来。四下伸手乱摸，却只是扑空。她揪紧被子，厉声“到底是谁！”
　　一道低沉莫晦的声音“怎么不喊人？”
　　她听出声音，讽刺“太和宫平素见不到半个人，我要是喊人来说不准就错失了个机会。”
　　“你以为有人能进来救你？”他朝床边走，凤妩能看见的时候，只见他缓缓罩上灯罩，然后侧头看她。“夜里睡不安稳？”
　　“若不安稳也不会等你凑近了才发现。”她抓到床尾的外袍披上。
　　“薛涛说你手伤了，摊开看看。”
　　“早好了。”
　　景诺不再点别的灯，就着昏黄的孤灯又在她身边坐下。“云珠已经放出来了。郎博尔说要带她回塔塔尔。你怎么看？”
　　“放她出宫”凤妩坚持“阿姐虽喜爱富贵，但最大的愿望怕只是过个富足些的安康日子。她只是穷怕了。”
　　“你呢？”他反问。
　　凤妩无谓“我没什么怕的。”
　　“真的？”他笑意盈盈。眼中似乎闪过什么，道“凤妩，朕给你一次翻盘的机会如何？”
　　她不信，问“为什么？”
　　他更是从容“你不服。朕给你一次逃出去的机会。”
　　她冷笑“你会如此好心？”
　　景诺伸手，刚刮上嘴角，她已经伸手按上他的手背。景诺抬眼看她，凤妩深深的皱着眉头，语气有些躁郁“别刮。”
　　他索性松手“朕放你出宫，若这次你还被逮回来。”他笑出来，眼里都是笑意似乎已经预见捉住她的样子。“你才会知道，朕从前是多么让着你”他靠在她耳边“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我不用你让。”她躲开，扬起下巴“你可想好，我这次逃出去你就抓不回来了。”
　　景诺的手在她脑袋上一下下的轻抚，似乎有勾人心魄的魔力。她从前最爱他这样，他一下下的轻抚自己她什么想法都没了，养的一身懒骨头。不是，她从前是傻子，自然着迷。
　　她想躲开，景诺却先一步收了手。
　　“会不会想朕？”
　　“不会。”
　　景诺忽然扯住她的手腕，一把拖下床，凤妩踉跄着前行。景诺一脚踹开太和宫的门。夜深的风吹进来，凤妩冷的缩了缩脖子。
　　景诺道“你再回头看看太和宫。”
　　凤妩厌声“不必。”横梁上有几只蝠，窗上的合欢花几朵，这里的砖共几块。她闭着眼都知道。这个宫殿，她不必点灯都能行走自如。
　　司南立在门边，递上一只黑色斗篷。景诺接过，替她穿上，忽而凑近问她“穿小衣了？”
　　她瞪他一眼，景诺却冷笑，替她把帽子戴上。又将火炬塞进她的手里。将她按在身前“你从这里跑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出宫。”
　　凤妩这才有些觉得不对，问“什么意思？等等。”景诺却已经将她推出去，她朝前几步，一回头，眼前就是一只箭头。
　　司南冷着脸拉弓对她。
　　景诺勾唇“司南的箭射程可不短。朕数一百下他便放箭，若到时候还射到公主，可就怨不得朕不怜香惜玉，是公主跑得太慢。”
　　她娇喝“景诺！”
　　他已经启唇“一，二，三…”
　　凤妩觉得不对，有心试他。朝前大跑，大概二十来米处她停下来，转身看向景诺。她的声音在太和宫上方回荡“你究竟要做什么！”
　　“五十二，五十三……”回应他的只有景诺的声音。
　　凤妩干脆不跑了，丢了火把，扬声“我不信你敢。”他在想什么，是试探她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给她一个他认为她压根逃不掉的机会？
　　“放箭！”景诺冷声。司南果真松手，咻的一声利箭朝她射来，划过她的面颊，宽大的帽子被利箭射穿。凤妩觉得脸上一阵刺痛，抬手一摸，果真有血。
　　听见景诺道“好玩吗？”
　　凤妩反倒冷静下来，质问他“宋宫出事了，对不对？”
　　景诺冷笑，道“你放纸鸢的事，以为朕真不知晓？凤妩，朕知你不服，你真以为就算给了你从前的地位与权力，你又能斗的过朕？还是那句话，你输就输在，读的书太多，而杀的人太少！”
　　凤妩不应。却想起在崇宁大殿被他拖行羞辱的场面。
　　“朕给你四面墙你就被朕困在太和宫，朕撤了四面墙，你也依然在朕股掌之间？”他上前一步，一字一句“朕要你知道，除非朕愿意放手，否则你绝逃不开。”
　　凤妩捡起火把，抬眸和他对视“景诺，无论你是真是假，放我出于何种目的，我这次逃了就绝不会回来。你的目的绝不会达成。”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凤妩咬牙，转身就跑。她真的是疯了，管他是不是要出事，自己日日被困，如今有一线机会博一把，为何不走？
　　风呼呼的灌进来，她暗骂景诺为何不替她多穿件衣裳。

　　凤妩的身影已经远去，司南也将拉弓的手垂下。
　　景诺负手而立，他问“知非那里呢？”
　　司南道“贵妃不肯走。”
　　“罢，他也不会动她的。”他的话音刚落，暗着的宋宫忽然一点点亮起来，由远而近的呼喝声，似乎有大匹人马闯进来。他转身，走进太和宫。瑞福这才出现，慢慢替他点灯。
　　景诺道“把她这些日子刻的章找出来，朕看看。”

　　凤妩回头，似乎听见宋宫里有沸腾的人声，再一听却什么也没有。她握着火把，看着有些红光的黑夜，拢紧披风。
　　她伸手进披风的口袋，果真摸到几张银票还有一个方正冰冷的物什，心慢慢跳的越来越快，真的出事了……
　　低沉暗哑的木门推动声，宋宫的门正缓缓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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