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

　　我十三岁的时候，开始被姐姐允许去听她的音乐会。我在人群中静静地坐着，看着姐姐穿着深色的晚礼服，坐在钢琴旁，她的视线时不时扫过钢琴上的乐谱，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着属于它们的舞蹈。那时的姐姐宛如天使，圣洁地让我不敢呼吸，我怕心脏的跳动会打扰她所奏的音符。我紧张地看着她，一直到弹奏结束，我也没有很快反映过来。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手上，我回过神来，我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他笑着说：“我还以为小姐是天国的尤物，不小心掉到了凡间，此刻又回去了呢。”
　　我冲他笑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如果不是灵魂出窍，那怎么会长时间无法回过神来呢？”他笑着说。
　　我有些难为情了，我打量了下他。他有着鲜明的轮廓，看上去很英伟，英俊而伟岸如大丈夫。他的脸看上去有些严肃，可是他笑起来却温和，如同墨谦的眼睛。他的皮肤很白，如同那个在街的尽头的人。想到自己还要去找姐姐，便向他告辞。我在剧院外等着姐姐，我看到他和姐姐一起走出来，他不知说了什么，我看见姐姐开心地笑着。看见我，他似乎并不惊讶，这让我很吃惊。姐姐告诉我，他叫秦枫，也是一位钢琴家。从那个晚上开始，他成了我家的常客，他总是晚上过来，接姐姐去参加舞会。而每次他们走后，我都会莫名地紧张，我常常害怕姐姐一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把我的这种想法告诉了江浩，他笑着指指我的鼻尖，他说：“小淘气只是太过担心姐姐了而已。”
　　他也不是不担心，毕竟那是他的情敌，可是他一直坚信秦枫哥哥是个好人，不会伤害姐姐。
　　有一次，江浩有些兴奋地跑去我家，姐姐还在休息，他偷偷地进入我的房间，我正坐在窗前等他。
　　“我昨天碰到秦先生了。”他有些兴奋地说，他没有告诉我，他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肯定地说，“那家伙不坏。”
　　江浩哥哥曾经做过很多好玩的事，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些事依然觉得好玩。
　　我还是一个小小的什么也不懂的女孩时，我看到姐姐的闪着泪光的眼睛，那是我记忆里的第一双眼睛，爱与痛交织的双眼，带着晶莹，可是我又分明看见了她的笑，爱抚的笑。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
　　我的心在一刻，狠狠地痛了，而这种心痛在后来一直伴随着我。其实从我记事起，我一直都在父母冷漠的眼光中长大，我后来又渐渐明白我不过是那个家庭的负担。我有很严重的心绞痛，我的心脏在十二岁那年开始萎缩。
　　医生说，我的生命力已经足够顽强了，十二岁已经是我能活的极限了。
　　医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医生不知道我还活了很久。我不害怕死亡，我只害怕痛，比痛更让我害怕的是不知道有多痛。
　　我常陪姐姐去舞会，有一天，我和江浩跳舞时，不经意地抬头，却发现有个人站在楼上往下看。是他?我吃了一惊。他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皮肤很白，长得很漂亮，他冲我笑笑，很不自然，仿佛他不习惯笑却不得不为难自己笑一样。我也冲他笑笑，然后继续跳舞。我再往上方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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