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杂货铺

　　周驰一年前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叫萧言的女孩，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让周驰就觉得似曾相识，仿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于是在聚会结束之后，周驰通过别人要到了萧言的微信号。
　　开始和萧言聊天之后，周驰发现他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那是自从他开始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的感觉，纯粹而快乐。
　　这一年以来，两人从未断过联系，慢慢地，周驰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某一个身影渐渐地与萧言重合到了一起。那是他儿时的玩伴，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吧。但在他14岁那一年，女孩一家搬走了，他也从此失去了她的联系。
　　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周驰越来越觉得萧言像极了那个小时候就追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于是周驰便向她求证，询问她小时候生活在哪里。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回答是，她笑着对他说：“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呢，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哦。”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他们在一起了。
　　所有的一切到这里都显得既幸运又美好，可是现实不是童话故事，生活总是充满着变数。

　　最近城南新开了一家叫记忆的杂货铺，据说这家杂货铺什么都有，你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只要你想要，都能在这家杂货铺买到。有人说，既然如此，如果是什么珍稀的东西，那价钱一定不低吧。另一个听见的人说，听说是不要钱的呢，那家店的店主是一个怪人，他只要客人讲一个自己的故事来交换。
　　啊，那真是个怪人呢。
　　于是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嘎吱——\\\"随着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走进了这家杂货铺。
　　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跟上上个世纪的铺子一模一样，仿佛穿越了一般。玄关处的一面镂空雕花木隔板上是两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绕过去才能看见铺子里面的样子。一个一个的木方格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下至油盐酱醋针线盒，上至金银玉石琉璃盏，甚至还有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
　　男人的脚步踌躇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似乎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客人，请问需要些什么？”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是突然出现的清俊男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男人嗫嚅着，神色有些尴尬，“我……没什么，我只是进来看一看……”
　　“在这个时间，你走进了这家店，这就是缘。既然有缘，客人你不妨将所求讲与在下听听罢。”
　　“你……到底是谁？”男人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惊疑，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带着一脸温和笑意的男人不是看上去这么无害。
　　“在下方未，是这家杂货铺的老板。”方未笑容不变地看着他。
　　男人有些犹豫，随后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缓缓开口说道：“我叫周驰，在本市的一家电脑公司上班……我的女朋友两年前出了车祸，到现在还没醒……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醒不了了。我……”
　　说到这里，周驰的手不可自制地开始颤抖：“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小言不会被车撞的……”
　　方未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问：“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想要小言好起来！”周驰突然有些激动地抓住了方未的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只是想让她醒过来……求你……让小言醒过来!”
　　“那就用你的故事来交换吧。”
　　“我的……故事？”

　　周驰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南方小城，一到夏天，空气就变得闷热而潮湿。
　　那时的他性格还很孤僻，没有什么朋友，唯独只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孩儿。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
　　女孩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陈梦瑶。她就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儿一样，天真可爱，并且善解人意。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他一起荡秋千，然后谈天说地。
　　她说：“你为什么不爱笑呢？你应该多笑笑，一定很好看。”
　　于是周驰开始学着去微笑。
　　她说：“你要多交朋友啊，这样才不会孤独。”
　　于是周驰开始学着与人交往。
　　每次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周驰总会站出来保护她。有一次，周驰为了保护她不被高年级的勒索钱财，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一边哭一边给周驰换药，眼泪不停地滴在伤口上面，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可是从那之后，周驰就发现她开始变得坚强，不再轻易受人欺负了。
　　她说：“我不想再见到你受伤的样子了。”
　　周驰喜欢骑着单车带着她穿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们都去过，哪家店的馄饨最好吃，哪家蛋糕店的蛋糕最新鲜，哪家的牛奶是现挤的……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她说：“我希望你的自行车后座永远只留给我一个人。”
　　周驰的成绩一直很好，而她的成绩却一般，尤其是数学，于是每天放学回家后，他都会辅导她做数学题，他最喜欢看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一道题时的表情。每当被发现时，她就会说：“你好烦。”而他只是看着她笑。
　　周驰和她是对门的邻居，他知道她的父母关系不好，所以每次一听见对面有争吵的声音时，他就会去把她带出来，陪她去荡秋千或者聊天。
　　她说：“你说，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吵架呢？难道他们不喜欢彼此吗？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每次听见这样的问题，周驰只能沉默不语。
　　刚上初二的时候，有一个男生喜欢她，放学的时候那个男生在学校门口堵她，跟她告白。周驰后来知道了，把那个男生揍了一顿。当然，第二天周驰就被叫了家长，回家后也被揍了一顿。
　　她知道后笑着问他：“你为什么要和他打架？难道你吃醋了？”
　　周驰那时只能红着脸不说话。

　　C市某医院单人病房。
　　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氧气面罩下苍白的脸色和连接在身上的各种检测器显示出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周驰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陪萧言，久而久之，这家医院的医生护士们也都认识他了。虽然萧言毫无知觉，对他说的话也毫无反应，但是周驰总是抱着一种期望，希望他某一天推开病房的门时，能看见她睁开眼睛。而医生每次例行检查完之后就是周驰希望再一次破灭的时候。
　　周驰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目光痴迷地流连在她毫无生气的面庞上，眼中流露出悲伤与自责。
　　“小言，再等等我，我一定能找到方法唤醒你。”
　　周驰也是偶然听说城南开了一家古怪的杂货铺，铺子的老板也是个怪人。你能在那里买到任何东西而且不需要花钱，只需要讲故事。周驰想着，虽然听着很荒诞，但也许可以去试试，即使买不到能治好小言的药，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他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周驰小时候比起同龄人有些早熟，可能是家庭环境和性格原因造成的。所以当他听说梦瑶的父母离婚的消息时，他也没有感到惊讶，反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她。
　　接下来的几天，对面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但梦瑶却每天都正常地上下学，一路上依旧跟他有说有笑。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担心，而且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直到一周后，她突然问他：“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然后他看到了她的笑容。
　　然而现实却不像他们的对话那么简单。
　　周驰曾经也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分开，被生与死分隔开，但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那时他们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而不该是现在，不该是在他们十四岁的时候，不该在这个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那一天她没有去学校，问了老师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她要转学了，连转学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当周驰放学急急忙忙冲回家里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见了那辆绝尘而去的车子。
　　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再见，这让周驰觉得这一别仿佛就是永别了，他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着她了。
　　他守住了承诺没有离开她，可是她却转身离开了他。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周驰都觉得她或许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甚至早在她问他那句话之前。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跟他告别。
　　时间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了，周驰已经把梦瑶藏在了心底，那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释怀的遗憾。
　　就在周驰觉得他可能要带着这个遗憾过完一辈子的时候，陈梦瑶变成萧言出现在了他面前。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没认出她来。

　　“我的故事讲完了。”
　　方未将一杯清茶推至周驰面前，说：“说了这么久，渴了吧，喝杯茶。”
　　周驰缓缓地摇了摇头，看着方未：“故事讲完了，小言什么时候能恢复健康？”
　　“因果轮回，此乃生命之道。现世所得之果，必有前世之因，你即将要做的事，是逆道而行，你可明白？”方未的眼神始终很平静。
　　周驰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无论如何，我只要小言好好的，我不管什么逆道不逆道……我只要小言回来……”
　　方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刚准备喝的茶。起身进入一个房间，没多久又走了出来，手中却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空玻璃瓶。
　　“想得到一些东西，就要付出代价，把你的回忆交给我吧，你就会得到你所求之物。”方未打开瓶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后悔了，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的。”周驰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目光中却透着坚定。
　　方未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掐了一个咒语后伸出右手在周驰的头顶轻拍了一下，随着他收回手的动作，从周驰的头顶带出了一团蓝色的透明体，将其放入了瓶中，封存起来。原本透明的玻璃瓶此时泛着柔和的蓝色光芒。
　　“从你踏出这铺子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交易就成立了。”
　　就在周驰推开门迈出去的同时，医院病房中，沉睡了许久的女孩眼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言忘记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了，对于这一点，医生给的答案就像上个世纪的韩剧里演的一样狗血——失忆。可是萧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却讲不出来。
　　在医生例行检查时，她问医生：“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呢？”
　　医生想了很久，说：“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因为时间过了太久了吧。”
　　“……有人来看过我吗？”
　　“有几个朋友来过。”这次医生回答得很快。
　　“父母呢？”她刚一问出口，就突然想起来父母早在各自组建家庭之后就不再过问她的生活了，她甚至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一个月后，她出院了，但是没有人来接她。现在正值炎热的夏季，户外阳光毒辣，热浪滚滚，但这温度却没有传到萧言的心里。似乎随着她记忆失去的东西，让她的内心不再温暖了。
　　萧言走出医院，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自己送回了家，奇怪，她明明失忆了却还记得自己家的地址，她甚至都记得家里的门牌号，客厅里养了几条鱼、几盆花，卧室的门朝哪边开，沙发的颜色……
　　她想，这么久没回去了，家里应该落满了灰尘，鱼应该都死了，花也应该都枯萎了吧。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房间干净明亮，鱼和花都还活得好好的。萧言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试着向周围的人询问，可是没有人能告诉她，就仿佛他们和她一样，在某个时间突然失去了记忆。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一直一个人住，而且没有人有她家里的钥匙。
　　萧言感到很迷茫，难道真的是她感觉错了吗？
　　周驰依旧朝九晚五地过着以前的生活，除了精神变好了之外，其余没什么变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处于精神萎靡的状态。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他上班路上遇见了同事，就跟他打了声招呼，结果那个同事走过来很惊奇地对他说，他今天看起来很不错，不像以前那么阴沉沉的不好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周驰没有说话，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传来了一阵钝痛。
　　但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忽略。
　　有人说时间是解毒的良药，但其实时间什么也不是，它只不过是活得久一些而已。新的时间叠加在旧的上面，自然而然地，你就把最底下的给忘记了。
　　所以周驰在经过庸庸碌碌的一个多月生活后，开始渐渐地忘记了那种钝痛的感觉，而生活就像流水一样不断地向前，从没有停下的时候，于是，他也就找不到机会再去想起。
　　周驰得到了萧言的健康，但他失去的却并不只是记忆那么简单，他失去的，还有两人之间的缘分和未来。如果没有那段记忆，他们不过是彼此的陌生人而已。有人算过，人这一生会遇见两千九百二十万个人，而这个世界上有六十多亿人，如果没有那段记忆，周驰与萧言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见，或许遇见了也只是擦肩而过。
　　“曲未终，人已散；情未了，缘已断。”方未在装着周驰的记忆的玻璃瓶上刻下了这句话，然后将它束之高阁。
　　人的记忆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它不仅仅跟大脑中的神经有关，还跟心有关，所以那些失去记忆的人终究会找回自己的记忆。
　　但是，卖给了记忆杂货铺的记忆，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只是心，可能还是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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