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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日出(本章完)
因着净尘之事,方太妃明显流露出了对季云婵的亲善,几天相处下来,比起早晚必要定时诵经礼佛的吴太妃,季云婵也觉得和方太妃更相投一些,吴太妃虽温和体贴,却总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反而嘴上不饶人的方太妃更洒脱宜人。
这日方太妃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便约季云婵第二日看日出,季云婵本不想去,然而长辈开了口,那日净凡也说过峰顶日出值得一看,她又确无其他事情,只得应了。谁想翌日卯时不到,洪姑姑就紧着叫她,“公主,快卯时了,太妃那边遣人来问了。”
季云婵一惊睁眼,蚊帐外烛光明亮,她缓了片刻才清醒过来,下意识道:“怎这么早?”她往日在宫中大多是卯时过后才起,到了这里没那么多讲究,洪姑姑便推迟到卯时过半再叫她。
“不算早呢,老奴曾随贵妃去看过一次日出,这时辰出门走到波峰顶,也就将将赶上。”洪姑姑已经挂起了蚊帐,扶她坐起身,“外头天还黑着,夜路难行,比白日里走路要多费时的。”
书桃捧了衣裳过来,书梨跟在后面,手里捧了件斗篷,“公主,奴婢方才去外头看了下,风不大,却还是有些凉,公主多穿点罢。”
洪姑姑赞许地点点头,“书梨这丫头今日难得仔细一次,山中露重,早晚风凉,确实应该多穿点。”
书梨嘻嘻乐了几声,“好容易姑姑夸我一次,今日我可要好好表现才行。”
一番穿换完毕,洪姑姑又令人端来一碗糟圆子,上边还飘着几缕红枣肉絮,“这是昨儿晚膳后吴太妃令人送过来的,说是来了这里之后她身边的人自己做的,老奴让庵堂的厨娘加了泉水和小圆子一起煮了,公主趁热尝尝,也垫垫肚子。”
季云婵依言喝了大半碗,圆子粉糯,汤水甜丝丝的入口清爽,喝下去肚里身上都暖烘烘的,不由赞道:“好喝!”
洪姑姑莞尔一笑,指指外头隔间,对书桃等人道:“你们几个丫头也赶紧去喝碗热汤垫巴垫巴,这就该出门了,方太妃性子急,只怕又要来催了。”
隔间桌上备给丫头们的当然不会是吴太妃特意送来的糟酿,而是一大钵面皮汤,因庵堂戒荤,面皮汤里只放了些许胡麻油,虽口感粗糙,但咽下之后就觉得空空的肚子里有了底,书桃暗暗敬服地望向洪姑姑,处处安排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都体贴到了,想起这两日连素来淘气的书梨都听她的话,心道怪不得公主会想去贵妃跟前开口将她要来身边做陪嫁姑姑。
几个人刚放了碗,方太妃果然又令她身边的老妈妈来问了,“大公主可好了?太妃在外头等着了。”
“都好了,这就出门了!”洪姑姑冲进来的青衣妇人笑道:“老姐姐,你头前来那次就说太妃等着了,唬得我一通着急忙慌的,这次可唬不了我了,我刚让人瞧了,太妃还在屋里呢。”
那妇人自个儿也忍不住好笑,“你又不是不知我家太妃急性子,寅时起来就催我过来……”
说话间看到季云婵穿戴整齐从里屋出来唤了声田嬷嬷,妇人忙福了福礼请安,“公主既好了,老奴这就回禀太妃可以出门了。”
一屋人看她满脸如释重负往外小跑的样子,都笑,季云婵听她说方太妃寅时就起了,也确实怕方太妃等太久,更怕方太妃提前一步到了外面,便道:“姑姑,咱们也走罢。”
洪姑姑心里清楚她的担心,点点头,“公主小心脚下……别看方太妃性急,其实如今的几位太妃之中,最有一副玲珑心窍的便是方太妃了,当年魏德妃走后二公主还在她那里住了小半年呢。”
魏德妃病逝时候的事季云婵已经没什么印象了,那会儿曹姑姑还在,明里暗里总不愿意她和宫里的其他公主皇子们接触多了,她和二公主还是这几年走动才多了些,只是她自己和太妃们素无来往,所以平日里更不会留意二公主和太妃们的交集,但洪姑姑的言下之意她是懂的,方太妃对小辈们很关照,虽是心急,也不会非要先一步等她,让她有失礼之虞。
卯时的天空还没亮,廊下一路都有烛火照明,季云婵还不觉察,但一出了山房前门便觉眼前黑压压一片,方太妃果然还没到。她心里松了口气,就听洪姑姑突然踏前一步,朝西面扬声喝道:“那边来的是什么人?”
季云婵心里一紧,举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确有一处灯火过来,只是天实在太暗,看不清楚来人,回的话也听不大清。虽说众人都知道清净园外头有禁军守卫,园中不会有甚危险,但黑暗之下的恐惧感往往不由自主,书桃忍着害怕,学着洪姑姑挡在季云婵前边,书梨却是个胆大的,从小丫头手里夺了风灯举得老高,往那边走了几步仔仔细细望了几眼,回转来小声道: “奴婢瞧着走前头的像是庵里的两位师傅。”
“你这小丫头倒是眼尖,就是她们二人。”
方太妃披着件白色的大氅从门里走出来,先瞅了瞅季云婵身上,又瞅见书桃还在戒备地望着西边,挑挑眉,“不必惊慌,是净凡和净尘她们昨日听我说今晨要去看日出,跟着来凑热闹的。”
不多会儿来人近了,真是净凡净尘,身后跟了四个女尼,有两人手里各持了两三个防风灯,另两人手里却拿了一根长木杆。
“今日可能有难得的云海日出,贫尼和师妹也来凑个热闹,还望太妃和公主不要嫌弃。”净凡一开口,果如方太妃所说。
“来都来了,我说嫌弃你还能回去?”方太妃瞥了她一眼,指指女尼手里的防风灯,对洪姑姑道:“你也拿上,她们这灯比宫里的好。”见净凡在一旁站着,又道:“你这老尼,还不赶紧安排一下,还等着我来不成!”
净凡和她熟惯了,被她呵斥依然笑呵呵的,看了看跟着两个主子的众人,先示意那两个持长木杆的女尼走前头,“凡慈凡慧,你二人走前头过一过露水,凡愿,你拿着灯走在中间给她两人照路,凡明,你也拿一盏灯走在你师姐后头,仔细看一看路上有没有东西,太妃和公主走在中间,贫尼和师妹殿后。”
原来那两根长木杆是用来掸露水的,季云婵没去过那波峰顶,但见方太妃对净凡的安排默不作声,洪姑姑也没话,晓得净凡的安排定是妥当,便也无话。一行人在黑暗中绕过山房,走了好一段平路便换成了斜斜往上的山路。时不时有轻微的风掠过,山中的凌晨黑沉沉的,灯火只能照到身周一圈,林中寂静,偶尔有不一两声闷闷不知名的鸟声。季云婵生平头一次走这样的夜路,但前前后后跟着的人多,前头方太妃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稳,左右洪姑姑和书桃一个扶着她一个打着灯,没有人说话,除了腿脚略有些累,却并不让人害怕。
爬了一段颇长的上坡路,又是一段平路,走着走着天色便渐渐亮起来了,再爬了一段坡度徐缓的山路,带头带路的凡慈等人便停了下来。
此时借着天色已经可以看清脚下了,方太妃环顾了一下四周,咦了一声,“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众人也跟着站定打量四周,原来已经到了峰顶,脚下是一块五六丈见方的平地,中间用碎石铺了,边上树了一圈石栏杆,栏杆外头稀稀疏疏长着一些灌木和斑竹,举目四望,灰蒙蒙中隐约看得到离得近的都是奇峻陡峭的孤峰,也就只有脚下这个山峰顶可以攀上来停留。
“年前我和师妹无意间发现了一条近路,內侍省的周统领来勘地形时来走了一遭觉得可行,便着人铺整了,太妃和公主今日走的便是这条新路了,只是这路只适合晴日里走,若是下了几天雨,便还是以前那路合适。”
“怪不得走的时候总觉得不对,我还当是许久没来路生了呢,有这条路倒也好,省了两刻钟的工夫。”方太妃一边说一边信步走到栏杆边凭栏远眺,喜声道,“今日有眼福,云海已然有了,只等日出了。”
季云婵从未一次走过这么远的路爬这么高的山,犹在微微喘息,见方太妃一点儿不见疲累,心中暗暗称奇,又看到她探身往外,想到这是在山峰顶上,赶紧道:“太妃小心!”
方太妃漫不在意,反而招手唤她过去,“大公主,来这边!”
见季云婵面带犹豫踌躇不前,她摇头叹息,“大公主,登高方能望远,昔日杜少美也是登临东岳才有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处虽比不上东岳之绝,但云海波峰亦是难得一现的盛景,你既来了,却不看上一眼,岂不辜负了先前走这一番的辛劳。”
此时净凡净尘都已经走了过去,跟着方太妃的宫人们也都跟过去了,就只有季云婵这边还停留在平地中间的位置,季云婵见那栏杆高及腰中,想了想,便也存着小心,慢慢走到方太妃身边。
“这才像话嘛,连五公主那个小不点都曾随贵妃来过,哪里有甚可怕的。”方太妃欣慰地点点头,待她站定,抬手一指,“你看!”
季云婵一想到自己就站在山巅边上便两腿颤颤,又不好拂太妃的好意,只好勉强按下心底的惧意,顺着她的手望过去。
这一望,一声惊叹脱口而出:“云海!”
云海!
山中早晚多雾,清晨时分她也曾见过云带绕山腰的秀美,但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的神奇。
绵绵密密的云雾厚重如棉被,从脚下铺到视线所及的远方,壮阔辽远延绵不休。一阵风吹过,云层卷起浪花翻滚,那远远近近露出的几处山尖就如同波浪起伏中的海上小岛。
遥远的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了霞光万丈,近前的山岭却依然笼罩在苍茫中,时不时有丝丝缕缕的雾被风牵引出海面,挂在悬崖边的枝条间。
“看样子还得等上两刻钟。”净尘不知何时站在季云婵身边,凝目望着东边,喃喃道。
季云婵只顾注视着眼前,只听方太妃接过话笑道:“左右无事,再等半个时辰也使得,我已有三四年没逢着这景儿了。”
她身后的老嬷嬷笑道:“奴婢看着这日头倒像是眨眼就要跳出来似的。”
净凡站在净尘另一侧扶栏遥望,笑道:“贫尼也是这样觉得,不过既然师妹说还有两刻钟,那便是还要等等了。”
话虽如此,但那东方红霞确实越来越盛,仿佛就在片刻工夫间,霞光便穿透了眼前的云雾,映得众人脸上都泛上了红光,云海也像被罩上了一层金色薄纱。
季云婵凝视着脚下山崖边斜斜长出的一株山花,呢喃自语,“日出江花红胜火……”
净尘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株山花,那是株野山梨,附近山中有不少,她云游途中也常见到,这株野山梨不大,因山中树木比山下的花期迟一些,上面还开着几处细小的花朵,山梨花本是白的,这会儿在霞光中带了些粉黄,远不到红胜火的程度,但她前日在出言不慎上犯了差错,这会儿自然不会再张口就来,当下便佯装诧异,“大公主去过江南?”
季云婵吟的这句出自唐诗大家白乐天,乃是其作忆江南中的一句,是以净尘才做此一问。季云婵连京畿都未曾出过,哪里有去过江南,方才见景生兴,却又一时想不到贴合的句子,这才信口吟了句日出江花红胜火,被净尘一问,有些赧然地摇摇头,“不曾去过。”
方太妃在旁冷眼旁观,因有心想为净尘在季云婵跟前讨几分好,便笑道:“那你得空可以叫净尘师傅拿她的游记给你看看,她们师姐妹两人中净凡是个懒的,坐在庵里一天到晚懒怠动,净尘师傅却是一年难得停下几日,常年在外云游修行,你别看她貌若体瘦,天下的名山大川她可是走了一大半了。”
净凡晓得她的用意,一点不见恼,也在旁帮腔笑道:“虽说太妃偏心得很,但贫尼师妹的确走遍了大江南北不少地方做了不少笔记,公主回头要看只管遣人来拿。”
季云婵这两年一直尝试着对梦中的一些事情释怀,但那梦确实诡异,常常让她不由自主就联想起来,先前净尘一语道破她睡梦不安,她便起了一丝念头,此时方太妃这话倒正给了好机会,不过她还是存了谨慎,矜持着点了点头。
洪姑姑见是个空档儿,赶紧提醒她们,“公主快看!”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东边,只见先前还有的云缕已经杳然无踪,云海依然苍茫厚重,上方的天空却湛蓝清晰,唯有海天接处金灿灿一片朝霞,其中有处格外透了红澄澄的光芒出来,想必就是日出所在了。
净尘凝眸须臾,轻声道:“来了!”
季云婵下意识屏息敛气,目不转睛望着那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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