晷迹

　　2006年。
　　八月末，H市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
　　W中总校门前挤满了新生和家长，原本就狭窄的人行道被各色私家车包围得水泄不通。黎曼区作为H市重要的CBD论教育水平比不上有着学区之称的南沃区，但好在有W中支撑起黎曼区初中的教学水准。前年换了校长之后，W中的升学率高出新高度，且连续两年有约百分之三十的毕业生考入全省最权威的高中——七中。
　　“不是早都立秋了吗？怎么还这么热啊”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孩轻声嘟囔着，好容易从看榜的人潮中挤出来，头上脸上都是汗。
　　“秋老虎没听说过吗？”女孩正发愁没带手纸的时候，面前犹如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一包心相印纸巾，还有下面的一只大手。
　　想也知道是谁，女孩撇撇嘴，从容接过，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兀自擦拭。
　　“唉。”对面的男孩也是刚刚看完榜，禁不住摇头叹气。
　　女孩疑惑地歪着头，“林乐乐同学，你怎么了？”
　　头顶是不断散发光芒与热量的太阳，她的眼睛在抬起的一瞬间只看到一片漆黑，几秒钟之后慢慢恢复到清明。
　　男孩还是和小学时一样，穿着大方随意，总是故意站不直。微微驼背，手臂交叉，左腿挺立，右膝故意弯起。长相蛮符合古代的帅哥标准：浓眉大眼，轮廓深深。脸上慵懒的笑意挂在不经意勾起的唇角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放松自在。
　　林轩还是笑着，声音却低沉了不少，“告诉你很多遍了，不许提我的小名！”
　　女孩大笑，快乐从内双眼溢出来。
　　“乐乐？你怎么跟狗叫一个名儿啊？”当时她一边问，一边笑弯了腰。这还是她费了好大劲才从林妈妈那里打听到的，林轩对于那个让自己厌烦的小名从来只字不提。
　　林轩扭过头看周围热烈讨论着分班情况的同龄人，猛然想起被某人打断的话，敛容严肃道：“你乐去吧！我刚才看榜发现了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我和你都被分在E班。”
　　女孩再也笑不出来，好半天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的确让她难过，小学同班，初中还要继续同班！
　　H市实行的是五四制九年义务教育，即小学五年制，初中四年制。念完小学之后，各学校的小学生们如果没有异议，都会被自动分进对口的初中。当然，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选择报考想去的学校，通过该学校的考试之后需要交纳一定数量的“入学门槛费”，然后正常进入该学校学习。这种情况被称为“择校”。
　　她和林轩的小学不是很好，对口的初中更是出了名的差劲。听说那里面的好多学生都染黄头发、喝酒、吸烟、打架。
　　她当然不想去，妈妈更不想让她去。
　　几个月前报考W中时她抱着满满的希望，以为自己的功课数一数二必然能轻松考入。然而录取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打来。妈妈很不高兴，打电话给林轩家长，才知道两个孩子都没考上。
　　实力是很重要，但 “走后门”在择校中的作用仍然不可忽视。很多家长给学校塞钱，或者通过人脉让自己的孩子不必考试就可以轻松进入优班。
　　就在她和林轩灰心的时候，W中放出了考试补招的消息……
　　就这样他们赶上了最后一班开往重点高中的列车，以后的四年，他们还会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度过年少的时光。
　　女孩还在郁闷地胡思乱想，体育老师已经把麦克风的音量调试好。
　　“亲爱的同学们和家长朋友们，欢迎你们来到W中。现在请看完录取红榜的同学们进入操场以班级为单位站队。家长朋友们请在校门外稍作等候。”
　　林轩跟着大部队一点一点挪动，冷不丁一低头看见女孩因为驼背而与牛仔裤渐渐脱离的白色短袖。
　　“喂！”他叫她。
　　音量足够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我靠……关键时刻想什么呢？
　　林轩无奈地拽住她的上衣，两只手狠命向下一拉。女孩受了惊，下意识地回以肘击并转头怒视他，一向没皮没脸的林轩当即红了脸。
　　“我我我……我喊你你没听到。”
　　“变态！”女孩睁大眼睛瞪他，飞快地跑进操场，找到鲜红色的E字牌站在后面。
　　一张张稚嫩的、青春无敌的脸迎着阳光融入彩色的新生海洋，气温随着时间攀升，前后左右夹杂着陌生的压抑，林轩觉得自己快要中暑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多到漫视好几圈都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孔。
　　或许，是他们的小学太小了。
　　大部分学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班级，下面要进行的是抽签分配班主任以及班主任抽签确定班号。不远处的升旗台下，老师在和校长讨论着什么。右边高高大大的男生们好像是来自同一所小学的，很容易就聊起来。而她左边站着一起长大的朋友，熟到不能再熟以至于更愿意分开。想着想着，她冲林轩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林轩极力压抑着不满的嗓音准时响起：“你想死啊？！”
　　这才是他嘛！她侧过脸调皮地笑，白皙的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一句话让林轩登时没了脾气，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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