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给我一个拥抱

　　何禾在H市经营了一家夜总会，“hei”，说是夜总会，其实也就是ktv加酒吧的综合场所，现在的年代不比以前，下了班之后，年轻人需要找个地方放松，消遣，商务，或者发呆，正常。
　　也或许是越来越害怕孤独。
　　何禾喜欢坐在那里看着一群人热闹地疯，有时候也一起疯，也喜欢看着一个人孤独地流泪，伤感的时候就给Ta塞一包纸巾或者一杯烈酒。
　　生活就是这样，看你怎么度过时间。
　　何禾的父母都是生物学博士，在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死于空难。爷爷何天是军人，行事做派刚硬。那时候年纪小，对于死亡的认知远没有爷爷的严厉记忆犹新。一个个安静地夜晚，她把头缩在被窝，脑海中被重复的问题折磨着：世界什么时候开始的，又到什么时候结束，人死了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感受不到，死了之后会去哪里？黑暗，紧张，压抑的被窝，她吓得把头伸出来，看不见，还是黑暗，过了几秒眼镜适应了，从窗口透出微弱的光，在视野内变成一点一点阴影，她哽咽着跑去把灯打开，再把头缩回被窝。爷爷上厕所，看到有光，顺手开门关掉灯。
　　何禾把头伸出来：“爷爷，我害怕。不要关灯。”她的委屈，她的眼泪，爷爷丝毫没有同情。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一个人，怕黑。”
　　“没出息，怕什么，把眼睛闭上睡觉。”
　　照顾他们的刘婶也被惊醒“何禾她还小，就让她开着灯睡觉吧。”
　　“开什么灯？浪费电，不响应国家政策环保。”
　　“那，我陪何禾睡吧，孩子她…”刘婶想说她父母走的早，挺可怜的，只是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又是拉扯伤口，重新流血。
　　“不许陪，哪有这么娇气的，她父母不在，以后的路还长，自己不坚强不独立，以后哭的日子更多。”
　　坚强，独立与哭泣，这三个词和爷爷笔直刚硬的背影，伴随着她一路走过来，之后每当她害怕，睡不着，便去父母的书房看书。
　　月初，何禾在办公室对报表，开办“hei”，爷爷也是不同意的，像高考选专业一样，何禾她没有退让，这些年来她和爷爷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像，两人谁也不辩解，但认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手机响起来，何禾捏着眉心，叹了口气，“爷爷。”
　　“这个周六晚上回来一趟，我有事情跟你说。”
　　“周末店里要到货，可能走不开。”
　　“一个女孩子家，开个夜总会，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走不开也得回来！”
　　何禾张着嘴，电话已经挂了。
　　如果父母在世，家应该是另一个样子吧。
　　周六晚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像人的心情一样，不痛不痒，也不爽快。
　　何家的晚饭一直准时6点半开始，她踩着点6点15分把车停在院子里。刘婶张罗着，擦着手就出来了。
　　“首长，何禾到了。”
　　“我又不是聋了，车子那么大的声音听不到。”
　　刘婶朝她努努嘴，小声地说“老小孩，你回来他可高兴了，今天去剪了头发，还让我多烧两个你喜欢吃的菜。”
　　何禾笑了笑，除了香菜不吃，她其实不挑食。
　　饭桌上，三个人安静地吃着菜，差不多的时候，爷爷让刘婶去他房里拿下东西，桌子上只剩爷孙两个人。
　　“下周三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去见一下你周爷爷的孙子。”
　　“我不想相亲！”
　　爷爷抬眼望着她。多年的军人不怒自威，在骨血里的气场。
　　“宋秋那个小伙子我看着也顺眼，你们高中在一起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本来等着你们大学毕业结婚，你偏要跟他分了，你再看看你，毕业办了一个夜总会，28了，还这么浑浑噩噩，你爸妈这个时候，你都能跑了，你这是要气死我。”
　　何禾抿着嘴，宋秋，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刘婶看着何天气呼呼地回卧室，把手上的名片放在何禾旁边。
　　“孩子，也体谅下爷爷，他这么大岁数了，你爸妈走的早，他现在身子也大不如前，就怕走之前还没见到你成家立业。”
　　“嗯。”
　　“这么些年，你也就跟宋秋那个孩子好过，要是你还想着人家，就回去找他，女人一生的幸福，不要害羞。”
　　“没有，我已经忘了他了。”那些旧时光就像身体的细胞，即使不断地产生新陈代谢还是保留着记忆，努力点忘了吧。
　　“忘了也好，前面还有那么多好的等着你呢，去看看，也当给自己放送放松，周家那个小伙子，你爷爷很满意呢，上次我也见过，人长得不错，家风也好，爷爷也没有强求你，有缘分就从朋友慢慢来，我们何禾人长得这么漂亮，多笑笑，追的人要排几个连呢。”
　　为什么要和另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呢。如果我连自己都没喜欢上，怎么办？
　　桌子上的名片只有名字和号码，周战，133xxxxxxxxx。
　　她收了名片，走的时候站在房门口跟爷爷道别，爷爷应了声，让她对这件事情上心点。
　　周战篇
　　我叫周战，是个有个性的帅建筑师。我的父母也是建筑师。
　　因为实在是不喜欢腐国的天气，食物和美女，5年前我诓骗发小钟秦跟我一起回H市开了一家建筑事务所。
　　对此我的父母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家里少了一个这么大的电灯泡他们两就可以毫无忌讳地卿卿我我了，事实上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他们撒狗粮的日常模式，只不过爷爷对此有些微词，从此一家人要分开两地，他还是很舍不得的。幸好叔叔家生了个小baby，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钟秦当年刚和女朋友分手，正是压榨他额外精力和时间的好时机，工作室慢慢走上正轨之后，他的伤感和难过又跑回来了。
　　真不知道他是闲的，还是反射弧比别人长。
　　那天我刚结束手头的一个项目，好奇他每天半下午跑到哪里醉生梦死就悄悄跟在他后面。作为合伙人和哥们，我有义务关心他身心健康，毕竟他是我想偷懒时的顶梁柱啊。
　　“hei”，这个名字有品味，装饰风格也是后现代工业风。
　　钟秦坐在吧台，看来果真是老主顾，服务员熟门熟路地给他上了一杯气泡酒。我点了一杯美式，坐在他右边。原本一切都很正常，我也打算喝完咖啡打道回府，没想到突然店里的歌换成小野丽莎的“and i love you so”。
　　大事不妙！
　　伤心绝曲！
　　钟秦和他前女友的定情歌，以至于后来分手后听到这首歌他都要涕泗横流，不忍直视。
　　果然，原本发呆的钟某人发出呜咽的呻吟，双手掩面，浑身发抖。
　　丢人，大大地丢人啊，这要是被熟人看见以后在江湖上的威严何处摆放。我赶紧扫视了周围，还好，工作时间客人不多，没人留意。
　　正当我要收回眼光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发现对面有个穿白色衬衣的美女，齐耳短发，巴掌圆脸大眼睛，她是我看见把衬衣穿得最有韵味的，最关键的是她此刻在观察钟秦。
　　就在我不知道要袖手旁观好还是去带钟秦走好，她站起来。
　　给钟秦留下一包餐巾纸，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钟秦的爱慕者，她似乎很喜欢坐在那那里看着一个人，一群人甚至一杯酒发呆。
　　有伤心难过的人，她偶尔送人一杯烈酒，一包纸巾或者一杯咖啡。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她喜欢看别人，我喜欢看她。我觉得她也很难过，直觉而已，我不想送她烈酒纸巾或咖啡，我想给她一个拥抱。
　　钟秦的伤心来得波涛汹涌，我本来以为只是一首歌惹的祸，没想到是因为新娘嫁作他人。他这个人脸皮厚酒量却差得不得了，一杯倒。
　　最后我去“hei”变成了一举三得，喝咖啡，看风景，送醉鬼。
　　我还没想好怎么主动跟她打招呼，那天我搀着钟秦在门口撞到了她。
　　从未有过那种感觉，心猛烈地收缩。我跟她说“hei”。她似乎有些茫然，看了我们一眼回了句“hi”。
　　我多想再跟她聊几句，聊什么，或者小野丽莎，或者咖啡，什么都好，可恶的钟秦居然干呕了起来。真tm的尴尬。
　　我想是时候要用强硬政策帮助他度过前任这个难关了。
　　我买了小野丽莎演唱会的门票，去“hei”，那天她不在。爷爷给打来电话让我去相亲。
　　我见过何爷爷，他的儿子媳妇离开的早，我不忍心拒绝老人，但是，我看着手上的演唱会门票下定决心，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男人就是一个字，干！
　　我给那个女孩发了短信。没想到她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一切都很顺利。

　　何禾没等到周三，收到了一条简讯。
　　“我是周战，我有喜欢的人了，希望你能理解。谢谢。”
　　那一刻她想起来宋秋，那个下雪的夜晚。他背对着她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希望她能理解。
　　她回复：好。
　　她去外地出差了三天，下了飞机还没回到住的地方，爷爷说周爷爷回国，两家聚会让她马上过去。
　　她没想到周战会是他，她见过他们，店员跟她说这年头男女比例失衡，搞基指数上升，还偏偏都是帅哥，暴殄天物。她记得，他在门口跟她说“hei”，也记得那条短信。
　　她理解的。
　　周爷爷很温和，两个老人在一起聊一些成年往事，感叹着彼此都老了。
　　周战望着何禾，对方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听着，偶尔给老人加些茶水。倒是他有些坐不住，真是无巧不成书。
　　周爷爷望着眼自己孙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予理睬。“老何，我记得当年看到何禾的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呢，一晃二十多年了。何禾你教的很好啊。”
　　“好什么好，我让她留在学校教书，她开了个什么“hei”，黑不黑白不白的。”
　　“何爷爷，我去过，那个地方很好。”怪不得，原来是她开的店。
　　“周战你去过？”周爷爷看了眼他两，看来他这孙子是有点意思了。
　　“嗯，我跟钟秦经常去坐坐喝杯咖啡，聊聊项目。只不过当时不认识何禾而已。”
　　“老何，你啊太老古董了，年代不同了，天下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老了。你们两个出去逛逛吧，陪着我们两个老人也没什么意思。看个电影，喝喝咖啡，我跟老何再聊聊，几十年见一次面，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呢。”
　　何禾和周战站在街边，都是白衣黑裤，很像情侣装。
　　周战此刻很是闹心，他要是早知道自己的相亲对象就是暗恋对象就不会发那条短信。如今的局面，还是坦诚相待好了。
　　“那个...”
　　“那个...”
　　尴尬。
　　“你先说”周战望着她。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何禾猜测周爷爷不知道内情，不然也不会有这场相亲乌龙。
　　“秘密？”“什么秘密？”
　　何禾笑了笑没说话，很多年前她看过一部动漫叫做世界第一初恋。男子与男子的爱，没什么奇怪的，只有被不理解的煎熬。

　　周战篇
　　那是个失败的周三，我们没有去看电影，没有喝咖啡。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唯一的收获就是我知道她就是何禾，也不错。
　　不对，不是不错是不好，她的笑是什么意思，还有秘密，什么秘密？
　　我实在按耐不住半夜三更给她打了电话。她睡得迷迷糊糊跟我说了句：世界第一初恋。
　　我搜索了下，原来是一个耽美动漫。靠！她居然误会我跟钟秦。
　　真是太过分了，我让钟秦陪我去解释一下，这家伙扭扭捏捏地觉得丢人，幸好我当初留了一手，拍了他醉酒失态的小视频。
　　嚎啕大哭，哇哇大吐不丢人？
　　对于事情发展的逆转，何禾有些惊讶和慌张。
　　她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我会喜欢她。
　　因为我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钟秦又开始干呕被我爆锤了一顿。
　　何禾笑了，她笑起来很可爱，眉眼舒展，梨涡浅浅。
　　她还是拒绝了我。
　　我觉得很正常，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21天，我们早就习惯了独自的生活，要改变这个习惯，我必须让她看到我的魅力。
　　我跟爷爷说我看上何禾了，让他回去安心等着好消息，爷爷居然背起了楚辞：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小子，加油。”
　　男人嘛，胆子要大，脸皮要厚。
　　何禾其实不太会拒绝人，我找她喝咖啡，她说店里有，那我就带她出去吃烧烤，我找她去听音乐会，她说小野丽莎的歌适合安静地听，然后我们去听了周杰伦。
　　那首“安静”她眼圈红了，原来她心里有故事，她仰着头，望着荧光棒。
　　我很心疼她。“何禾。”
　　“嗯？”
　　我拥抱着她，明显感觉到她肢体的僵硬。“我只是很想给你一个拥抱。”
　　演唱会回来后她躲了我两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店里人说她出差了，我正苦恼着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强势太主动吓到她了。或许需要适当表现出些可怜，博取她的同情心。峰回路转，她居然邀请去山间看星星。
　　看星星，看月亮，常谈人生理想吗？我很高兴。

　　周战是个很热情的人，至少对于何禾来说是这样。他一步一步靠近，她有些慌乱。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温暖过她，可是，最后的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
　　周战说他只是想给她一个拥抱。
　　那个夜晚，她失眠了，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夜，眼泪安静地流。
　　这二十年来，她学着坚强独立，可人是很奇怪的，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都可以不吭声，听到安慰的话却泣不成声。
　　她擦了眼泪，打开电脑，邮箱里是宋秋发给她的结婚请柬。他和苏棉修成正果。
　　她回复：祝百年好合，永寿偕老。
　　他们去的是一家民宿，院子中央摆放着茶几和木凳，周围种着花草蔬果。
　　“我这两天一直住在这里。”
　　“嗯，这里确实很舒服。”周战仰望着星空，城市中感受不到的风景，平和，安静，美丽。
　　“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周战看着她，她穿着米色的居家服，双手托腮看着天，有什么想问她的吗？他其实更想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你可以随便说，我都愿意听。”
　　“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何禾的故事说的很平淡。
　　高一那年班主任是刚毕业分配过来的，一腔热血要提高班级整体水平，将她和年级第一名宋秋安排成同桌。
　　宋秋人也很安静，不爱说话。恰好救了被一群外校生围住的她。后来爷爷特意去他家答谢，也拜托他在学习上多帮助何禾。
　　宋秋答应了爷爷，便尽责地帮忙。他是第一个向何禾走近的人，少女情怀初动，便是一往情深。她努力和他考了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一起上课，比赛，吃饭，以为那就是爱情。直到后来，苏棉的出现，那个蹦蹦跳跳，扎着马尾的女孩。宋秋遇见了爱情，结束了任务。
　　她要多学会一样东西，成全。
　　“”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你如果靠近我，和我在一起，我就会当真。但是我受过一次伤，或许也不敢付出真心了。你还愿意继续吗？”
　　周战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何禾，这个世上发生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跟你在一起不会成为负担更不会是虚度光阴，我很明白我的心，也对我们有信心。”
　　“那我们就试试。”
　　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在等你，给你一个拥抱，你也要学会张开双手迎接拥抱。迎接新的开始。
　　宋秋篇
　　女儿在看一部动漫，我的奇怪同桌。她问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同桌吗？
　　我想到了何禾。
　　高一她成绩很差，班主任让她和我坐同桌，她早读上课晚修都容易打瞌睡，我不喜欢她这样不认真的态度，但我也没说什么。
　　那天傍晚我做完卫生，回去的路上看到她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那些人嘻嘻笑笑不断靠近她，我不能坐视不理。
　　没想到她的爷爷会去我家登门拜谢。
　　何禾很配合我的工作，抄笔记，背单词，做题目。我跟她说我的目标是A大计算机专业。她说她也会努力。
　　她真的做到了，说真的我很惊讶。
　　大学我们依旧一起上课，去图书馆。对于我们的关系，两家人也是默许的。可是我们谁也没有说交往，男女朋友的事情。
　　如果就这样往下走也很好吧，我跟自己说。
　　直到有一天苏棉跟我告白，那个女孩会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叫我大神，她总是蹦蹦跳跳没有一刻安静的，我虽然有些烦，却也喜欢上被她烦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和何禾脾气相近，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聪明天分，也或许是她的好家世让我倍感压力，也或许男人的爱来自源于被仰视的成就感。
　　我在那个下雪的夜晚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希望她能理解。
　　原以为她会哭，会质问这么多年她算是什么？会歇斯底里。都没有，她从来都不是这种人。
　　她问我是不是苏棉？
　　我点了点头，我害怕她爷爷会做些什么。
　　她说她会处理好，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很笔直。
　　我也始终没有说出抱歉。
　　是我自己不够好。
　　后来我留校任教她回H市了，听高中同学说她开了一间酒吧。再后来，苏棉毕业，我们准备结婚，她把请柬email给了何禾。那是我跟苏棉第一次争吵，她没有来，回了邮件，也托人送来红包。
　　我很想问她，最近还好吗？
　　再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何禾，她在山里开了一间民宿，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主持人介绍站在她身边的是她的未婚夫，是个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他们两手拉着手彼此相视一笑。
　　我想她终于等到那个人，爱他，也教会她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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