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运和不幸

　　终于到了这一天，林默想道。看着李那近在咫尺的脸，内心不舍，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就像是一直以来等待判决的犯人，终于等到了那一纸判书。

　　“我是罪魁祸首。”他淡淡道，看李那瞪大了眼，就嘴角露出丝苦笑解释，“我就是那个让你十年以来霉运缠身，十年后又不得不沉睡两年的罪魁祸首。”

　　“我不懂，”李那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后退了一步，“两年以前要杀我的是方玄青，为什么你是罪魁祸首？”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两年前，我都没有真正的向你做过自我介绍。”他专注的看着李那，似乎在做着诀别，“你好李那，我是林默，方珉和凌知夜的儿子。”

　　方珉的儿子？李那心里疑问更多，不过没有贸然开口打断林默的话，等着他的解释，只是方珉曾经复杂的眼神在李那脑海中划过。

　　林默口中的故事出乎意料的长，一切的原点，甚至于要追究到上古时期的那次大战，而这些都是因为他那个叫做凌知夜的父亲，也是早已失踪多年的南域之主。

　　上古大战多年后，诸天万界百家争鸣，人才辈出。而其中走到了最后的，就是如今分别掌管北西南三域的三位大乘期天君。经历过上古浩劫的他们，本来应该携手并进，努力让诸天万界恢复上古气象，但当他们修炼到大乘期以后发现，前路已断。

　　不要说成就圣人，即使是大乘期之后的渡劫期，他们都无法达到。从修炼开始就抱持着一颗向道之心前行，又怎么能接受这种结果？可是上古大战中，拥有圣人遗址最多的诸天都集中在被毁了的东域，这些残破的世界因为水火二神力量的影响，汇聚在一起成为了归墟。归墟外围常年有时空乱流，不到渡劫期几乎无法平息。

　　在他们走投无路时，终于在一处遗留的诸天中找到了答案。上古诸圣相继离开，除了因为证道以外，还因为此方世界已经容不下他们。

　　成为圣人之后，举手投足间都可以毁天灭地，交手中余威之下可以让一域近乎死绝，其中一些圣人发现了世界对于他们的排斥，多方观察下发现如果有圣人证道离开，那么排斥就会降低。于是此方世界中，圣人们陆续飞升，最后只有留恋故土的水火二神仍执意留在诸天万界。

　　于是天发杀机，本来应该因果不侵的两神之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一场大战，最终同归于尽。而在这之后，一域死绝，轮回破碎的因果业力，化作了一道巨山横亘于大乘期和渡劫期之间，要将这座大山除去，除非轮回再立，但这只有渡劫期的修士才能办到。

　　这几乎无解的问题压在整个诸天万界修士的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三位天仙。明知前方有路却不得行，不得不困守原地直到死亡，知道真相后，对于所有追求自在逍遥的修士们，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三位天仙之后回到各域，有的人用心教导后辈，有的人开创百族和谐共生的局面，而另一个人则在经营家族多年后神秘失踪。

　　直到多年后，掌管西域的狐王才发现失踪的凌知夜竟然与他族中小辈有染，他没有声张，而是和北溟道君一起，想要看看凌知夜到底要做什么。

　　而后他们发现了凌知夜这些年里所布下的局，他与各族各家年轻女子交往，多年以来早已子嗣众多。这些子嗣有天分有资源，修炼有成之后，凌知夜只需要凭借血脉中的联系，就可以抢夺子嗣一身修为，如此即使杯水车薪，但他停滞多年不动的修为也开始长进。

　　而且凌知夜十分狡猾，他的每一个子嗣除了是他增进修为的来源，也是他遭遇不测时可以随时夺舍的皮囊。但他的那些子嗣，在没有被夺舍前，都仍是各家族门派中的天之骄子，关系盘根错节下，连狐王和北溟道君一时间都无法动手。

　　林默就是凌知夜的子嗣之一，不过在方珉还怀着他时，想要与情郎私奔，却没想到在慌不择路奔逃时，经过一个上古时期已荒废的传送阵，流落到了同样有乱流隔绝，已没有灵力多年的地球。

　　一直关注凌知夜子嗣动向的北溟道君第一时间将那个传送阵毁了，隔绝了凌知夜找到林默的可能。而方珉流落地球后，对于情郎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的失望悲愤，和独自流落异国他乡的无助，让她在林默出生后不久，就将林默一起在了路边。

　　大概林默命不该绝，遇到了多年无子的林家夫妇，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京城，他天生就跟被霉运附体一样，被同龄的孩子们所排斥，但林家夫妇仍然很爱他。直到他十岁时，他们遭遇车祸丧身为止，林默都是幸福的。

　　车祸后，林默就坐实了扫把星的名声，虽然张铱他们家二叔，因为跟林爸爸是战友，想要收养他，但林默都拒绝了。那段时间他天天都跟同学打架，身上一直都带着伤。

　　听到这里，李那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个时候，是不是我遇到了你？”

　　“对。”林默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柔软的微笑挂在唇边。“那个时候，我看到你没事就蹲在一边盯着我，觉得特别烦。但是你却主动跑过来和我搭话，即使我冷言冷语对你，你也不会不高兴，还是会每天来。”

　　求别说了，现在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更傻了。李那在一边死鱼眼望天，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这些黑历史。林默看他站在一边，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就不禁在心里笑开了怀。

　　真令人怀念，已经太久没有这样跟你说话了。想到这，他心中又涌起不舍，但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林默不得不将这份不舍压在心底，他觉得嘴里泛苦，却还是开口说道，“我一开始很讨厌你，你那种没经历过什么痛苦，幸福长大的样子让我觉得刺眼，而且还一直喜欢往我面前凑，所以我就想要让你长点教训。”

　　装作没有看到李那瞪大眼满脸惊讶的样子，林默微别开眼继续说道，“那一天你还是跑来找我，我觉得烦，想到你之前总是给我说你的运气，就开口说拿我的霉运跟你换。”

　　说到这，林默耳中似乎又传来了那个时候李那的声音，他说：“好啊，因为阿默你是女孩子，总是这么受伤可不行。我是男孩子嘛，即使真的倒霉也不会哭。”然后他傻乎乎的笑了，完全不懂林默到底怀了多大的恶意。

　　林默早就知道李那把他错当成了女孩子，可是他看到平时被捧宠爱着长大的人，现在傻乎乎的被自己耍的团团转，就产生了一股扭曲的满足感。哪想到他开口问李那要那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李那连犹豫都没有就给了。

　　之后李那就回了申城，再也没有出现过，林默也只是被他毫不犹豫的态度有所触动，但也没把那时候的话当真，两个人谁也没想到就在那开玩笑的功夫，话里的诺言竟然实现了。

　　林默说到这，看李那抱胸沉默的看着他，感觉嘴里的苦味更浓，像是刚刚灌了一大碗加了黄连的中药下去，但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

　　当时李那没走多久，凌知夜就到了归墟外，他聚集了几乎遍布诸天万界的子嗣其中一部分的力量，强行在归墟外围的乱流中开了个小口，神识乘机进去转了一圈就走了。可是离他最近的林默，却因他的这个举动被一起送进了归墟。

　　在归墟里，一向霉运缠身的林默却像是突然得到神助一样，避开了一个个危险，最后甚至到达了传说中的长生天。长生天里聚集了大量因为无法转世而滞留的灵魂，因为无法转生，他们只能忘记了自己的死亡，日复一日的活在梦里。

　　面对着那个没有尽头的梦境，林默只能日复一日的修炼在归墟中得到的功法，期待能够早日离开这里回家，没法与新的人缔结牵绊的他，只能每一天都不停地回忆过去。而修为的增高，也让他了解了很多身上的因果，其中最大的就是李那借给他，让他能够在归墟中活下来的运气。

　　天上一天，人间百年，在归墟中却是反过来的，当林默修炼到大乘期出归墟的时候，地球上才刚刚过去了八年。之后他遇到了北溟道君，被无视本人意愿的取了东君这个名号，并在诸天万界中传播。而他本人，选择了留在一片贫瘠的东域，平息了地球外的乱流后，就这么留在了地球。

　　“还是很奇怪，”听到这，李那再次忍不住独断了他，“你既然是最强的大乘期天仙之一，那为什么两年以前连个怨灵都打不过？”

　　被问到这个问题，林默一时间有些犹豫，但想到既然连出身之类的黑历史都说了，再加一个让李那笑也没什么，就说道，“那个是我大意了，两年以前凌知夜的化身来了地球，因为我现在修为跟他平级，所以他无法察觉我是他的儿子之一。只是他为了探究一下新的大乘期天仙的修为，所以在那个怨灵身上留了一招，我又因为自封修为，一时没有察觉，所以……”

　　李那听到他的话，一时间感觉无语凝噎，这种以为自己很憋屈怎么这么倒霉，结果其实根本跟自己没关系，只不过是被台风尾一不小心扫到什么的感觉……

　　“还有，其实你已经见过凌知夜了。”

　　听到林默这么说，李那噌的一下抬起头瞪向他，“是哪个家伙？”

　　“方寒予。”

　　听到这个名字，李那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是谁，不过有眼前林默的脸给了他提示，“那个长得比你只差一点的？”

　　虽然早知道李那就是个颜控，但是现在这种有些不爽的心情是什么？

　　为了防止李那看出自己的异样，林默马上转移话题。“虽然你睡了两年，但是只要换一个地方，没有人会知道以前的事。张铱和童吉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去京城马上就能重新开始。练气期的修为虽然会让你长得慢一些，但主要还是强健体魄，不会产生太大影响的。”

　　说到这，他顿了下才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要修炼的话，我已经和北溟说好了，接下来就把你送到清虚界天一道，他会收你做入室弟子。”

　　听到林默已经把他陷入一片迷雾的未来都安排好了，李那心里却不觉得高兴。林默看他不说话，苦笑了声，“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了吧？”

　　“嗯，讨厌。”

　　听到这话，林默仍然面无表情，只是眼中透露出了些受伤的神色，不过马上被隐去了。但一直盯着他的李那仍看了出来，然后产生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想法。

　　两年前见到林默的时候，他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高不可攀。话少、表情少，有些行为动作还莫名其妙，但现在却觉得真是好懂。

　　竟然因为我一句话这么消沉什么的，真的是很在乎我啊。想到这里，李那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听了林默说的事情，李那一开始有吃惊，但没什么愤怒。或者说他连吃惊的情绪，都因为之前的梦境铺垫，已经不剩多少了。会说讨厌林默这种话，完全就是因为坏心眼，想要看林默失落的样子而已。

　　不过他这种反应，恰恰是他终于放开心房，接受了林默的表现。因为林默突然出现的关系，他其实很不安，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突然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也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回报恩情。现在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渊源之后，突然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涌了上来。

　　对于他来说，名为李那的人至今为止的人生，是需要分成两部分看的。六岁以前凭借着天赋讨人欢心，貌似被爱着的自己。以及与六岁以后成为扫把星，不仅别人推开了他，他也拒绝别人靠近的自己。

　　六岁以前的李那也许不懂得，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分得清真正的在乎是什么样的。在成长到十六岁的十年中，他的确想过如果幸运没有消失，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可是这样的设想是没有意义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更何况人性的贪婪有时是无法用一张彩票就能填满的……

　　如果我真的运气好的话，是不是那个时候我最需要的正是失去这份运气呢？

　　想想凭借着运气，拥有开挂人生的自己，李那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到眼前的林默因为自己的沉默，头越垂越低，李那没忍住一爪子往他头上糊了上去。

　　一直在想他的发质真好，果然很好摸。

　　李那揉的起劲，在他的手下，林默的身体只是僵了一瞬，然后就放松了身体任摸，一边抬起了眼观察李那的表情。

　　随着轻轻的“啪”的一声，李那改摸为劈，一掌劈在了林默的脑袋上。

　　在他变动作时，林默就感觉到了，可是他没有躲，任由李那的手刀落在头上。

　　“我消气了。”

　　林默听了李那的话面露惊讶的抬起头，就看到李那正笑着看着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那看到林默的表情，不禁叹了口气。

　　跟较真的小孩子一样。

　　虽然他这么想着，但还是对林默解释道，“我刚刚想起来了，的确是我答应把好运给你的，”看到林默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既然是我答应的，我自己的锅你背什么啊？”

　　看林默还没有反应过来，李那接着道，“这不就是每个男孩想要讨喜欢的人欢心都会做的嘛？至于之后的事情，一开始谁知道。”

　　林默听到这里正想开口，李那却说道，“其实我刚刚没生气，会说讨厌你也是因为你这家伙骗了我的初恋。果然初恋没好结果的，这下我也终于可以放下，寻找下一春了。”

　　说完李那笑了起来，春风下，微风吹拂，在知道前因后果后，他的笑容带着释然，跟六岁时的他微妙的重合，爽朗而直接，是被世界温柔以待，自身也以温柔回馈世界的人，才能露出的笑容。

　　林默看到他的笑容后愣在了原地，虽然在黄粱一梦中反复地回忆过李那的笑容，但是亲眼再次见到以后，林默仍然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初恋之类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每一次，都被你抢先一步。”林默喃喃道。

　　李那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继续说道，“还有你这家伙那时候对我说什么‘别讨厌你自己’，让我心烦意乱那么久。结果你自己不还是没有做到吗？”

　　看林默不解，他又一手刀敲了上去，“你说什么让我去京城，去清虚界之类的，有先问过我的意见吗？”

　　林默摇了摇头想解释，李那却抢先开口说道，“说起来我也是从来没有跟你好好做过自我介绍啊。”

　　“林默，我是李那。请问你能不能收我做徒弟？”

　　“可是北溟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来说，”李那再次打断了林默的话，“跟我孽缘牵扯不断，即使知道我有多讨人厌，被我恶语中伤，还在两年以后的现在待在我身边的你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因为急于反驳林默的话，所以表情显得一点不和善，为了遮掩紧张，双眉紧皱下看上去更有些凶恶。

　　可是林默看着他，却听到了“砰—砰—”的急促声音在胸中越来越快的鼓动。

　　心跳如擂鼓。

　　“哦，还有即使你是个喜欢看男孩子穿女装的变态，我也不会歧视你的，只要你不再让我穿就行。”

　　等等！不是这样的！

　　看李那一脸我懂得表情，林默的心跳的更快了，因为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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