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丢下你

　　卓青云是在凌晨回到江城的。
　　其实助理是想给他订明早的票，可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在那个出门稍不注意就能踩到屎的地方待了，硬是让助理把票改成晚上11点的，长途奔赴回家。
　　他回到家，行李箱一扔立刻睡觉，睡了四个多小时，早上一边起床洗澡穿衣，一边给许久未见的胡斐打了通电话。
　　胡斐在电话里幸灾乐祸，话说得暧昧不清的，说一半留一半，卓青云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不耐烦了，他提取到“他们要出去玩”这个信息，发问：“你去问问，他们打算去哪玩？”
　　胡斐顿了顿，语气里有些别的东西，卓青云懒得琢磨，“问这么具体作什么，你还打算去捉奸不成？”
　　他从床头柜里翻出手表戴上，“什么捉奸啊，说话这么难听，张定要真找新人了，我不得给她把把关啊，谁知道那臭小子是什么货色。”
　　胡斐一声嗤笑：“她找新人你给把个什么关啊，她又不是你闺女。再说了，那男孩挺好的，比你靠谱。”
　　“话说的这么绝有意思吗，现在小男孩们心思也多着呢，指不定这位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呢。”
　　“说得就跟你找张定就奔着结婚去似的。”

　　“结婚”这个词再次把他卡住，他是从懂事后就开始浪荡的人，他的朋友跟他也就是半斤八两，结婚得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他对于婚姻的第一印象来自于父母，早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他爸妈就是各玩各的了，对彼此的唯一要求就是，无论怎么闹，别闹到家里来，小钱可以花，股份不能给。
　　由此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哦，还有一个。有次谈生意，他的朋友里有个被家里安排娶了个合作伙伴的女儿，他那朋友是个常年混迹风月场的，把人家小姑娘哄得一愣一愣的，就这样，卓青云也看过好多次，他有时玩着玩着就出去接电话，跟老婆保证十二点前绝对回家。
　　就是他告诉卓青云的，千万别结婚，不死也得脱层皮。
　　种种这些，都导致卓青云对结婚这是直接有了心理阴影，一提起这个，心里都发怵的。

　　卓青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反正快点把时间地点发给我，其他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得去公司给老家伙们汇报工作去了。”
　　胡斐没答应，反而问：“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吧，好久没见你了。”
　　她话里的最后几个字说得甜腻，尾音上翘，有些撒娇意味。卓青云听得心惊，几乎都要怀疑，最近是不是有人给他下了什么降头了，嘴上却敷衍道：“以后再说吧。”
　　当天下午，他在听投资计划的时候，收到了胡斐的短信：
　　【清明节，早上八点，寒山寺】
　　他一看到没忍住直接笑出声，周围人都看他时，他才若无其事地收敛笑容。
　　约会约到这种地方，也只有张定能干的出来了。

　　清明节那天，卓青云起的很早，停车费了不少功夫，等他爬到半山腰时，就看到了张定。
　　他把张定拦在身后时，手也触碰到她裸露的皮肤，他能感觉到张定的僵硬。
　　三个人都非常沉得住气，张定不开口介绍，他也就好整以暇地，跟林森对视。
　　许久，才听到张定认命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同学，卓青云，林森，刚认识的朋友。”

　　卓青云随即笑着拍了拍林森的肩膀，语气大喇喇的：“我听胡斐介绍过你，小伙子挺不错的，以后有时间一起出来玩。”
　　张定一看他那副生意人做派就头疼，冷哼了声，没说话。

　　二人世界变成三人行，卓青云来了之后，张定几乎就不说话了，一路上，卓青云就热情地跟林森讨论起德甲，守望先锋，到最后竟然绕到江城哪里的风水最好，适合做生意上。
　　张定跟在后面，看这俩人的背影，心里恶趣味顿起，想着干脆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好了，她一下解决俩麻烦。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人带我到寒山寺里算过命的，算命的说我命格偏软，这辈子就得安安稳稳地过，给我父母吓的，再也不敢逼迫我学这学那了，回去就把报的兴趣班全退了。后来上学开家长会，大家人心惶惶，就我不急，跟同学说，都是那算命的救了我。”
　　林森的声音很干净，声如其人，一听，就是没吃过什么苦，也没见过社会丑恶面的人才会有的声音。
　　张定听得弯起嘴角，不经意抬头，看到卓青云正斜着眼看她，嘴角下垂，那表情，明显就是不高兴了。
　　不高兴个屁，张定暗自腹诽。

　　卓青云收回视线，淡淡说：“我也听说那算命的挺厉害，就是可惜了。我一朋友要投资，想让他算算能不能赚钱，结果去了几趟都被算命的回绝了，说他这是红尘俗事，他老人家管不着。”
　　“他们这种人，骨子里还是清高的，不愿掺和这些事，也算不上可惜。”林森回应道。
　　卓青云摇摇头，“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生老病死不是俗事，赚钱就是？我和朋友本来都想好的，要是他真有本事，改天就拉着他合伙开个投资咨询公司，门口柱子上刻着，就是玄学，爱信不信。反正现在土豪又好骗，指不定挣得比正儿八经的公司还多。”
　　他这话的个人色彩极其鲜明，卓青云就是这样的人，精神污染系，看似天马行空的想法，他偏偏能计划得滴水不漏，往往说到最后，都能让你啧啧称奇。
　　林森绷不住，噗地笑出来。张定看着他，却想起一件小事。

　　那时已经初三了，四月份体育加试，从冬天就开始强化训练，全体初三生每天强制六点到校，开始晨跑，下蹲，最后测八百米。
　　张定是个天生小脑不发达的，跑八百米，两百米她就开始气喘吁吁，自然每天都落在队伍最后，也最后一个到教室。
　　那时她坐第一排，靠班级门，某天累的不行回到教室，看到桌子上有个千纸鹤，也不知是谁丢在她位置上的。
　　她打开来看，千纸鹤的两个翅膀下，分别写了两个名字，林未雪和卓青云。
　　卓青云平时不爱提林未雪，张定也就心存侥幸，也许他们私底下感情并不好呢。但她始终记得看到那两个名字时的心情，千纸鹤尖尖的喙，戳破了她心里侥幸的气球。
　　有什么比每天要跑八百米还令人绝望的吗，如果问题抛给那一刻的张定，她一定会回答，是抓住了他们俩感情的小尾巴，然而并没有发现真相的快感。
　　张定看上去性格包子，其实胆子不小，手起刀落，就把那个千纸鹤丢到垃圾桶里。
　　快上课时，卓青云回来，问她，他放在桌子上的千纸鹤哪里去了，张定一边翻开模拟题，一边说：“丢了。”
　　“丢了！？”
　　不光丢了，还装模作样地提醒值日生，要记得把垃圾倒了。那个千纸鹤，估计已经随着臭哄哄的垃圾车，奔赴郊区的垃圾处理厂了。
　　张定心里这样想，却还嫌不够激怒卓青云，故意问：“怎么了，那个对你很重要？我以为是废纸呢，就给扔了。”
　　卓青云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最终颓然闭上眼，语气压抑着怒气：“我可真想揍你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卓青云大脑思路清奇，还是骨子里就有他爸生意人的基因在，接下来的那节课上，他拉着张定，仔细讨论了一个构想：“卖千纸鹤，小星星，手工巧克力，反正一切追妞能用到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卖，消费超过五十的，办张会员卡下次再来打五折，消费超过两百的，我手把手交他怎么追妞。”
　　“就是有一点，这个组织一定要是地下的。”
　　张定对他三天一个点子早就习以为常，随口反驳道：“超过两百才能获得你的建议，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你一天不挤兑我心里难受是吧？要不你说个人，我去追，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实力？”
　　那你来追我啊。
　　张定心里这样想，是万万不敢这样说出来的。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个来回，又想到，追她要用个屁技巧，他朝她招招手，她就会跑过去了。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了，她现在回忆起，都觉得一切画面都像蒙了层纱，不像真的，亏她还记得。
　　应该是说，卓青云跟她之间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那些回忆被她粗暴地塞进大脑的某个角落，偶尔露出一角，都足以让她把玩半天。

　　“诶，”卓青云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回神儿了，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你管我想什么。”
　　我脑子里的那些百转千回，你怎么会懂。

　　不过他们的对话倒是勾起了张定探秘的兴趣，她一个人冲在最前面爬到山顶，真的在林森的指路下找到了算命的地方，算命的是个头发雪白的老爷爷，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个仙风道骨的人，反而面目和善，笑眯眯地说：“小姑娘长得很有灵气啊。”
　　她也笑，随后又对着站在门口的林森和卓青云摆摆手：“你们出去。”
　　卓青云习惯性贫嘴：“您这是算彩票号呢，连听都不让听。”
　　这样说着，还是乖乖走开。

　　人都走了，张定也就不再顾忌，神神秘秘地趴到老爷爷面前说：“大师，能算算我的姻缘吗？”

　　张定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林森不知道上哪去了，卓青云正坐在石凳上抽烟，看到她出来，迅速起身，还不忘将烟在石桌上熄灭丢掉。
　　“林森呢？”
　　“被我打发走了。”
　　她蹙眉，卓青云见她神色不对，识相地补充道：“我建议他趁着这个时间去买点青团给你，留个好印象。”
　　“真的只是建议啊。”
　　“你怎么不自己去买？”
　　卓青云一脸顽劣，平添少年气：“你对我的印象已经差到回天乏力了。”

　　你知道就好。
　　她没说话，只是微弱地点点头，扶着石凳坐下。
　　卓青云暼她一眼，用脚踢她的脚，“那老头说你要孤独终老了？”
　　张定沉默。
　　“我猜对了？”
　　张定继续沉默。
　　“就是一装神弄鬼的，你还真信啊。”
　　卓青云说到这里，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接着说：“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
　　“你怎么……”张定疑惑，“我们上次不是吵架了吗？”
　　“我上次没控制好情绪，你别生气啊。”他想了想，还是打算靠卖可怜博点同情：“我真不是故意没联系你，有个工厂出了点事，我忙得晕头转向的，实在是没时间。”
　　“我是前天四点多才到家的，昨天开了一天会，觉都来不及睡，就来找你了。我怕你躲着我。”
　　这样说，他还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把脸凑到张定跟前，指着自己眼底下的阴影：“你看看，我这黑眼圈重得都赛国宝了。”
　　他的鼻息尽数喷在她脸上，张定把头扭过去，“你把林森打发走就是为了挖他墙角？”
　　卓青云卖可怜没得到期望的结果，只能直起身，又恢复了那个刺头模样：“我看他对你也没多上心，你原来不最讨厌男人没追求吗，放我身上讨厌，放他身上就不讨厌了？还说我没有和你结婚的想法，就是王八蛋，合着他和你是奔着结婚去的？我看着他比你小不少呢，我说呢，我怎么做都跟踩你尾巴似的，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
　　“卓青云！”
　　“张定，我发现你对我要求太高了，什么毛病，放别人身上都不是毛病。”
　　“你这人对我有偏见。”

　　他字字珠玑，张定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又不想示弱，双目依旧在狠狠瞪他。
　　卓青云的神情却突然温柔下来，山上弥漫的雾气，好似都汇入他的双眼里，连他气急败坏的表情都被软化，整个人看上去又傲慢，又矜贵。
　　“给我个表现机会成吗，以前做的不好的，我都补回来。”
　　“我虽然不能保证跟你结婚，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一棍子打死啊。”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似乎是看到了拎着东西回来的林森，卓青云赌气似的又补上一句：
　　“反正比你找那小屁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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