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丢下你

　　如何丢下你
　　文\春光灿烂李狗蛋
　　2017.3.26

　　1
　　张定提着一口气推门进去时，他们已经围坐在地上，火锅和各色菜品胡乱摆在茶几上，很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胡斐看到她进来了，忙招呼她说：“张定来了，快过来坐。”
　　张定看着那一堆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头皮发麻。
　　正巧有人喊了句，我要吃水果。她立刻识相地，端起桌子上的水果，留了句“我去洗水果”就逃似的奔向厨房。
　　看她走了，胡斐才对身边人笑笑：“怎么还这么腼腆。”
　　“一会儿等卓青云来了，小白兔还不得吓死。”
　　有人不咸不淡地讲了这句话，小白兔是他们对张定的戏称，理由也明显，上学时张定脸皮薄的要命，上课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都手足无措。
　　就像个时刻受惊的小白兔。
　　而卓青云和她的那段往事，更是被当做一中这一届的隐瞒风月，大家提起，都暧昧一笑。
　　这次的聚会，就是胡斐攒的。几乎把所有老同学都叫来了，其中也包括和他们没什么联系的张定。
　　为了让大家玩得开心，胡斐索性把人都叫来自己的公寓里，看雪景涮羊肉。
　　房子很小，而张定又一向爱留心别人说话，同学的那句揶揄，自然被她听到。
　　她低着头，用力冲洗芒果，也没生气，她反而好奇，卓青云上学时祸害了那么多姑娘，为什么能被记到现在，却是自己。
　　也算是荣幸了。
　　芒果洗好，放在盘子里，然后开始洗草莓，一个一个来，把上面的帽子仔细摘掉，水流哗啦啦地，总算是平复了她悬着的那颗心。
　　洗了一个后她开始犯愁，胡斐一个人住时估计不常开伙，厨房干干净净的，连个碗都找不到。
　　张定有些狼狈地看着自己手里通红的草莓，看了半天，猛地伸手关上水龙头，把草莓放进嘴里。
　　耳边传来一声浅笑。
　　她突然回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整个人定在那里。
　　卓青云。
　　穿着柔软的黑色毛衣，头发烫了一下，乱乱的在头上，有种小狗般的天真。他比张定要高不少，从张定这个高度平视过去，正好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
　　张定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只偷吃被发现，还在虚张声势的猫。
　　卓青云觉得很可爱。
　　他几步从她身后绕过去，打开柜门，拿出一叠碗来，放在她旁边。
　　张定猜，他应该是常到这里来的。
　　“找不到地方放就偷吃？”卓青云的声音还是清冽的，好像一直如此，没有沾染一点岁月痕迹。
　　张定低着头，不笑，也不说话。
　　草莓渐渐把玻璃碗堆个半满。
　　张定能听到客厅故意压低了的议论声，还有人故意喊他：“卓青云，一进门人都不打招呼了就急着往厨房跑？有这么着急？”
　　她有些窘迫：“你到外面去吧。”
　　卓青云伸手拿了一个草莓吃掉，含糊不清地说：“我看着你洗，不用管我，”顿了顿，又说：“也别管他们。”
　　他这样说了，张定恍惚间想起，这个画面，在她的少女时代，是曾经幻想过的。
　　在她的幻想里，他们应该很幸福，在一起住的某天，她洗水果，他在旁边看。
　　也不该是这样的关系。
　　张定也不再管他，只顾低头洗草莓。
　　卓青云的视线，好像一直落在她身上。如果张定能扭头和他对视，一定会发现，那目光里，藏了很多温存。
　　可她没有回头。
　　“过的怎么样？”卓青云轻飘飘地开口。
　　“还不错。”
　　一阵寂静。
　　卓青云这才意识到，张定没有任何想把对话继续下去的欲望，连一句“你呢”都懒得问。他便笑着，自顾自说起来：“什么叫还不错？别这么谦虚啊，我听胡斐说，你现在在律所，混的还是很好的。”
　　“不过我也有朋友在律所，工作还挺辛苦的。你呢，是不是常常要加班？你这么瘦，是不是因为要熬夜都吃不好饭？”
　　“卓青云。”张定洗好草莓，终于有空，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是毫无波澜的，这一点，让卓青云有些失望。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张定的语气居然很软，带点无可奈何的意味，这种反应，是卓青云始料未及的。
　　他以为会激怒张定，或者至少，他说不好，反正不该是这样。
　　这么多年了，张定也学会示弱了。
　　卓青云从这一点觉得，张定可能生活的真的很辛苦。
　　是谁教会她示弱的呢？
　　又或者，她把这副模样又展示给谁看过呢？
　　“我没想怎么样，就想关心你嘛。”
　　“这么多年，我，还是挺想你的。”

　　张定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些波动，她试探着望进卓青云的眼睛深处，试图找出一些破绽出来，哪怕是一丁点的不真诚。
　　但她没能找出来。
　　卓青云坦荡得就像说的只是我今天吃了什么一样，不避开，不心虚。
　　这才让张定清醒。
　　卓青云对她，可能是有挂念，但这种挂念里到底掺杂了多少喜欢，她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自作多情了。
　　她只是平静地说：“多谢你关心，我过得真挺好的。”
　　卓青云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睫毛很长，认真看着人时，目光深邃而专注，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他突然笑了：“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都懒得和我客套一下？”
　　张定把所有水果装到果盘里，递给卓青云，示意他拿出去，顺带敷衍：“那你过得怎么样？”
　　其实这件事，张定真的不好奇。她在初中后来的联系簿上找到了卓青云的手机号，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微信。
　　非好友只能看十张照片，架不住她常常看，常常截屏，他平时和谁玩得好，在忙什么，她也摸了个大概。
　　但她并不想让卓青云知道这些。
　　卓青云终于听到满意的话，立刻跟小学生一样站直，说“好嘞”。
　　张定被逗笑了，气氛突然就软下来。
　　“我两年前刚回国，我那成绩你也知道的，高考后，被我爸送到国外混了几年，念了个野鸡大学，然后现在就到处看看，做做生意，等着继承我爸的衣钵。”
　　张定把他的话和他朋友圈的那些照片联系起来，他说的轻飘飘，其实住郊区的别墅，过得是如假包换的富二代生活。
　　张定点头，又晃了晃果盘：“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
　　卓青云接过去，又捏了一颗草莓扔嘴里，顺带着拿出一颗，甩干净水珠，放到张定嘴边。
　　张定皱眉，但看他坚持，她还是伸手把草莓接过来。
　　胡斐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暖色调的灯光下，相对站着的两个人有些暧昧不清。
　　“张定。”胡斐望着卓青云，叫出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堪堪挤出一个笑，那笑容在灯光下，单薄得要命。
　　“出来吃东西吧。”
　　那顿饭的气氛还算不错。
　　毕竟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大家早就练就一身避重就轻的好本事，再八卦的人，都明白，哪些话不说，才能把这顿饭吃下去。
　　卓青云倒是毫不在意，依旧是照常接茬，时不时从桌子上端起盘子往锅里倒食材，胳膊肘戳戳张定，提醒她羊肉熟了赶紧捞。
　　张定并不常说话，闷头吃东西，刚刚在厨房的暧昧氛围，好像也随着热气氤氲，被吹向远方。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胡斐的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张定多吃点儿啊，”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男生开口：“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张定挤出一个笑容，“一直吃着呢。”
　　“她就这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能不瘦吗。”
　　一直安安分分的卓青云突然开口，彻底让围坐在桌前的人，都噤了声。
　　傻子也能听出来，这句话的不合时宜。
　　张定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都隐秘地在她和卓青云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化为嘴角不明的笑。

　　“诶，你知道张云鹏吗，就原来四班那小子，昨天我朋友带我去看一个项目，解放路最近挺红的一个西餐厅，就他开的。”
　　“不是吧，那小子原来上学的时候不一门心思全扑学习上了吗，现在去开餐厅啦。”
　　“我一开始也惊讶啊，他现在可比原来开朗多了，还招呼着我带老同学去吃饭呢，他高中对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爱理不理的啊。”
　　我们这些人。
　　张定听到这个说法一愣，她记得，初中的班级，全班以第三排为分界线，第三排以前的，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以后的，就是不学无术，靠着家里关系进来的问题学生。
　　卓青云那时更张狂，坐最后一排，还得把桌子往后拖半米。
　　张云鹏这个人她也记得，那时候学习还很好，也难免有好学生的清高，对这些坏孩子都爱理不理的，同样的，他们也觉得张云鹏是书呆子，互相看不起。
　　初三的家长会，她和张云鹏都在教室外等家长，张定性子冷淡，一直站在角落里，望着楼底下发呆，倒是从前一直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张云鹏主动过来，酝酿了半天，说：“你别和卓青云他们来往了。”
　　张定挑眉，戴着眼镜的朴实小胖子继续说：“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不能被他们那些人拖了后腿。”
　　张定初中时学习也很好，班级里基本上就是张云鹏第一她第二的格局，也许是因为这个，让张云鹏对她徒增了惺惺相惜之感。
　　可惜张定并不领情。
　　她也无意跟眼前的人解释这么多，随口敷衍道：“我也没跟他们有什么来往。”
　　时隔多年，她还能想起那时张云鹏刻意做出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张定笑了，问：“他现在还是小胖子吗？”
　　“不是了，你说这奇不奇怪，那会儿他成天学习也没见瘦，现在开了餐厅了，反而是一表人材了。”
　　张定微笑，拿起饮料来喝。
　　她面前的小碗里，却被人加了一个硕大的水晶包。她错愕抬头，看到卓青云正偏头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这么关心张云鹏？”
　　她低头不语。
　　“初中的时候也没见他跟你多熟。”
　　张定乖乖咬了一口水晶包，含糊不清道：“后来高中变熟了。”
　　她的挑衅意味已经很明显，是高中变熟的，你卓青云又没跟我念同一个高中，怎么会知道我跟谁熟啊。
　　水晶包很烫，她吃了一大口，被烫得直抽气，伸手去够面前的可乐。茶几很小，又被各种吃的堆得乱七八糟，她的杯子竟然被放到旁边的卓青云面前。
　　手快要碰到时，杯子又被抽走。
　　卓青云将杯子拿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定。
　　“你拿我杯子干嘛？”
　　张定气急败坏的时候，眼睛总爱睁得很大，虚张声势，她自以为很凶。然而灯光的碎片跌进了她的眼里，只留下无限温柔。
　　她凶不起来的，尤其是对卓青云，无论怎么做，最后都会自暴自弃地变成娇嗔。
　　卓青云不理她，稍微提高点声音对着一群人说：“就那张云鹏，我们约个时间去他餐厅吃饭吧，叙叙旧。”
　　他的提议顿时收到响应，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时间，卓青云顿了顿，又说：“张定也去。”
　　说完便将那一杯可乐，稳稳当当放在她面前。
　　张定仰头灌下一大口，想发怒，还有所顾忌：“谁告诉你我要去了！”
　　“你不关心人家胖没胖吗，正好去看看。”
　　“卓青云你这人还讲不讲理了。”
　　这句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张定心里酸酸的，她看到卓青云的反应，知道两个人是想到同一件事上去了。

　　初三的尾巴上，卓青云交了个新女朋友。
　　这个女孩叫林未雪，和他一贯的品味不同，是隔壁班一个看上去就很乖又好看的女生。
　　按照言情小说的套路，大家都猜测，也许卓青云这是碰上真爱了。
　　卓青云也配合大家的猜测，以前多爱迟到的一个人，却能准点出现在公交车站，就为了和林未雪一起走去学校，多一点和她相处的时间。
　　那时候，张定和卓青云的位置挨得近，光荣成为他俩恋爱的第一目击者。
　　卓青云不爱写作业，偏偏他们班级那个英语老师又很严格，必须交作业。从前他都是早上直接来抄，可林未雪不喜欢早来，卓青云为了等她，自然也是踩点到班级，卓青云就把主意，打到了好学生张定身上。
　　他让张定给他写作业，作为报酬，他每天给张定带零食吃。
　　临近中考，张定要写作业，还要做额外的练习题，累的要死，可是不交英语作业的人，要到后面罚站。张定心疼卓青云一边罚站一边瞌睡的凄惨模样，一周后，终于妥协了。
　　卓青云这人倒是不跟张定客气，既然张定松口了要给他写作业，他索性就把英语作业全交给她写，就算偶尔来早了，也在旁边看着张定伏案疾书，低头，给她拆一根棒棒糖吃。
　　也会跟她说一些和林未雪相处的小日常。
　　时隔多年，卓青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跟张定讲这些事。他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可以炫耀，为什么就得跟张定说，还是死乞白赖地说，活像一条等着主人摸头顶的哈巴狗。
　　那时候张定还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偶尔不耐烦了，也插嘴：“你有这时间为什么不自己写作业啊。”
　　卓青云下巴一扬：“我要自己写作业了，那要你何用？”
　　张定无奈，说：“卓青云你这人还讲不讲理了。”
　　连语气，都是温温软软的。

　　就像现在一样。
　　卓青云喉咙发涩，他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怀念那个时候，虽然他的做法实在很王八蛋。
　　“我有时候真的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干出那样的事。”
　　才会在那样暧昧的气氛里，跟你说我和林未雪的相处细节。
　　才会明明看出你对我的迁就，还依旧欺负你。
　　才会没有伸手，抓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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