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核桃
待看完歌舞,已近深夜,白鹤意兴阑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跟着白雉出了轻音阁的门。白雉倒是春风拂面,意兴盎然,左手背在腰后,右手在胸前扇着那把骨扇。白鹤忽的往旁边一躲,两名湿漉漉的男子就被从身后扔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水留下一条细长的印记。
白雉啧啧嘴,回身对白鹤说:“忘了告诉你,石台旁的围栏不是防止舞姬掉下去,是怕有些食色之徒,就是色鬼爬上台,欺负人家姑娘。”
“解释什么,不就你吗。”白鹤笑了一声,抬眼看见了门口的白雀,还有他身旁的于兮。
“你怎么来了?”白鹤冲白雀撒一道目光,又迅速转移。一副散漫样子,这话就算是和师兄打了招呼。
“想等白雉的,没想到你也在。”白雀颔首,笑的温柔。
白雉大喊一句“师兄”,扑过去抱住了白雀。这才像兄弟,白鹤倒不论跟谁在一起,就像两个陌生人。
“我是想来盯着张蕴侨的,就当做等你好了。”于兮见他二人如此,怕白鹤失望,解释道。
“不稀罕。”白鹤丢下句话就大步流星地走向河边。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白鹤不回答,自顾自从芦苇丛拉出小船,一脚踏上去,仍坐在船尾的位置。
“你不跟你师兄弟一起去吗?他们…哎呦,别别别!”
他起身动作大了些,船开始不由得晃动,于兮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河里。
“你去哪?这…你师弟。”于兮伸手指着他身后,眼睛瞪得滴溜圆。
“师兄,你就住在这儿啊?”白雉目瞪口呆,自小在云漫山被师父偏宠惯了的白鹤居然肯在一艘小破床上借宿,还是跟个女人一起。
“师弟,跟我们走吧,明天还有要事。”白雀一手持剑,一手背于身后。
“不去。”白鹤坐回船上。
“你在这,这位姑娘怎么办?别胡闹,咱们一起走。”白雀依旧试图劝说他。
白鹤摇头,“都是人,我在这她有什么不自在的?”
这句话不仅驳了白雀的面子,还弄得于兮不知所措,场面一度冷凝。
白雉看他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赶紧出来圆场,“大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鹤师兄的脾气,越劝他越糟。咱自己去客栈,他不会有事的,走吧走吧。”
白雀被白雉拉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于兮几眼。白鹤的态度错让他觉得不离开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是因为这个女子。
“姑娘,还未问及你的姓名!”白雉走两步又回身向于兮招手。
“我叫于兮。”她也跟他招手。
“替我们照顾好师兄,多谢啦!”
于兮还要回答,被白鹤一扯袖子,坐了下来。
“小点声,头疼。”
“你师兄弟也是杀手吗?是不是武功也很高?”
“不高。”
“哦。”
静坐半晌,起了夜风,于兮抱着手臂回篷中添衣裳,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块手绢。
“这是你的吧。”她将绢子递给白鹤。
白鹤一眼就认出那是昨日扔到河里那块,面上扔不动声色,“不是。”
“我都瞧见了,你吐血了,用这个擦的,我捞上来洗干净…”
话还没说完,于兮就觉得颈上一紧,白鹤已经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都看见了?”
“我,我不会乱说的,只是,只是把这个还给你。”她被死掐住,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鹤靠近她,另一只手用刀柄顶住她的下颚。
“咳,真的,你,你先放开我好吗?”
白鹤眯起眼睛,另一只手已经在推剑出鞘。
子时的晚风吹得人头皮发麻,于兮开始打颤。
“若是我要说,刚才就说了。”
这句话说完,于兮觉得胸腔内一松,新鲜的空气顿时填满胸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敢看眼前之人。
“我是想说,你身体不好就别在外面吹风了,去篷里睡。”
白鹤不说话,他倒不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防范意识。
“去吧,你睡里面。”于兮没打算放弃,继续问。
“你呢?”
“你自己也明白身体现在肯定是不好的,继续吹风一定会生病。可能你也有妻儿,要是失手死了,留下他们孤孤单单,我和当年的陈蕴侨又有什么区别。”
以往雇的那些身手不甚厉害的杀手她都没这些顾虑,可是面对白鹤,她无缘无故想到了自己的爹,若是当时没有轻音阁,他们一家三口应该还在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也许现在爹会开一个教坊传授琴艺,可能娘都在操心自己的婚事了。
其实在今早清晨,在鸟儿刚刚醒来争相鸣叫的时候,于兮就躺在篷中发呆,她一度踌躇是否还要白鹤帮自己杀人,可她说服自己,反正他是去杀人的,多杀一个也不会怎样。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两人都在篷中过夜。
白鹤并不君子,若是于兮执意要在外面吹风他本是无所谓的,只是方才她一番话让他想起多年来的杀父之仇,曾向师父立誓手刃天下仇人,这份执念跟眼前的女子所持其实一模一样,因此他拉她进来一同睡。
船篷很小,平日客人乘坐顶多待上半柱香的时辰,等船到了对岸,也就重新踏上广阔的土地,可现在逼仄的空间二人同卧,多少有些不适。二人平躺,肩抵着肩,于兮想要转个身,刚一动身就弄得船晃动起来,白鹤一手搭在窗沿稳住船身,另一只手想扶住差点撞到船壁的于兮,却被张牙舞爪欲抓住什么平衡自己的她给扯了过去。
拉扯间,于兮扯破了他的衣袖,一个寸劲儿,四目相对,双唇相碰。
伴随着“嘶啦”一声,于兮的心房仿佛也被豁开一个口子。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白鹤推开她,用另一只完好的袖子抹了一把嘴。他比较爱干净。
此刻是这天晚上第二次空气凝住,船也瞅好时机似的停下,二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相继转过身,背对着背。
“你昨天捡到的那个..”
“还你。”于兮从袖中掏出绢子,扔了过去。
“昨天的事,别和我师兄说。”
于兮背对这他,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声音也显得有些淤塞。
“你要是还怕我会说出去,后日报仇之后我会自裁。”
白鹤没应声,从怀里取出核桃。晚风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月色清亮,像一斛夜明珠发出的凛冽青光,淡漠地洒向人间。借着亮光,白鹤细细观察它的纹路,手指将核桃一点点地旋转着,已经十四年了,看了十四年,核桃表面上的一沟一壑他早已了然于胸。
在白鹤六岁那一年,他站在云漫山山顶,看着白雀又一次背着包袱高高兴兴地下山,秋涟特许他每年一次下山探望父母。看着白雀的身影逐渐化成一个黑点,六岁的孩童再也忍不住,找到师父质问,我的家在哪儿呢?
秋涟怔住,从带他回来,已经整整六年,六年,本以为他可以忘却这件事。她放下剑谱回房,即刻又出来,手上拿着一枚核桃。
“这个是当年我收留你时,你家那边的东西,留着吧。”
幼小的白鹤小心翼翼捧过那枚核桃,门牙咬紧了下唇。
秋涟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要好好练功,等你强大了,要杀了所有仇人。”
“师父,那我的仇人是谁?”
“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她略顿一顿,“鹤儿,你不知道,当时还只是小小一团的你,躺在亲人的血泊中,身上的襁褓都被染红,那是怎样的一幅情形。”
秋涟声音有些哽咽,眼眶竟也红了,她托起白鹤稚嫩的脸,擦去上面两行细细的泪水,“我要你立誓,那些伪君子必定会命丧你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