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风月传

作者:妩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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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回


      小虫不过二八。
      但在相思楼,她已经红了三年了。

      入楼那天,妓院的老妈妈嫌名字土气,招不了那些文人雅客,就给她改成了云水,仿佛这样就有了山水画的意境一样。

      但再怎样美好的名字,自己这样的,其实都配不上。

      小虫倚着窗台笑盈盈的揪着花盆里的小草,绕在手指头上缠呀缠,按楼里姑娘的作息,她这时还是睡着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格外的清醒。许是因为今日的阳光格外的暖吧,枕着窗棂,小虫悄然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相思楼下,三两个挑着小点的货郎路过莳花馆,玉琼阁……这暖融融的下午,这风情万种的一条街莫名的显得有些陌生。雕梁画栋,彩色锦缎在空中妩媚的翻卷缠绕,阳光穿过锦缎映在对面临窗的玉秀的脸颊上,流动出斑驳的光影,有些温暖,衬得那人儿都带着点透明。

      偎在窗台上,小虫盯着玉秀,她睡得好香啊,小虫捻着小草偷笑,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那个呆猪的发丝一卷一卷的弹在自己脑袋上,都醒不来呢。

      不对,我都没睡她怎么能睡呢!

      突然恼怒了,用力的将手里弯折的可怜小草朝玉秀扔去,可惜,小草跌落在自家屋檐上,有气无力的滚了几圈,隐没在哪条缝隙里。

      看着小草砸不中她,她哼了一声,恼怒的把窗户啪一声关上,冲了两步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觉得自己有几分无聊。

      没关的窗里漏出几缕暖风来,夹着阳光吹的人眼皮都渐渐的沉了……

      逢魔时刻,血色的夕阳染红了天际。

      灯光逐个亮起,弄花巷热闹起来,脂粉的香气越是重了,有遛弯的妓女出来了,用袖子和裙摆将整条巷子装点得五光十色。

      “云水姑娘,云水姑娘”好像有人在摇晃她,小虫蹙了蹙眉头,“醒一醒,醒一醒!”声音越发急促,听着却有些陌生,不像是小雅。

      她勉为其难的睁开条缝,看见是个梳着丫鬟发样的,利索地合上眼道:“我再睡一刻钟,就一刻钟,没到可别叫我了。”

      丫鬟的杏仁眼睁得浑圆,“今天可不行呀,有李公子的宴席!”又不敢真的动手扯这个楼里现在最漂亮的红牌,心里越发急了,恼恼跺了几脚。

      这楼原是京东弄花巷里边不起眼的,因着出了名的秀丽美貌的姐妹花撑着生计,才在这条青楼林立的巷里混出点人气。

      可这些时日,对面新起的莳花馆仗着朝中有人的威风,初来便大摇大摆的拐了楼里头牌姐妹花之一的玉秀,平日里的老恩客贪着新鲜又都往着对面去,新开的莳花馆生意越是旺的不行,相思楼越发显得萧条,楼里的姑娘都不知憔悴了不少,直念着怎的老妈妈不出手。

      可老妈妈却是不急,楼里的花儿枯黄,她却是益加容光焕发,好似生意好的是相思楼。

      有人要包场吃花酒!

      消息放出来,巷里面的楼啊馆啊都沸腾了,包场什么的,摆明了冤大头待宰呢!

      于是各个欢喜得不得了,接二连三的争相邀请,但其中相思楼的要价竟然是最高的,比其他家多了一倍不止,别的楼的姑娘唾沫星子啐了一地,一间小破楼,再有钱,人再傻,也不可能会应的。

      却没成想李公子的娘这个月十五便遣人送了银两过来。惊呆了一地人的眼睛。

      虽说相思楼不是没招待过有权有势的,可生意冷淡了那么些天,听闻老妈妈报了个极高的价,姑娘们不晓得有多纳闷不解,跑去问老妈妈,老妈妈只拈着自己精致的孔雀绿指甲,慢悠悠的答:
      “你知道包场的公子是什么人?”

      “李桓李公子,据说是江南的一个读书郎。”被叫来探听消息的小姑娘思索了一下,“也没什么出名的呀,不过能包场,大约很有钱吧。”声音怪不肯定,也可能是一帮人凑的钱吧?她心里想,脸上满是怀疑。

      “那可就错了!”老妈妈高深莫测的笑,轻轻点了下小姑娘的脑袋,“是特别有钱!”

      商人子孙不能入仕,无法科举,这就是秦家将唯一一位掌上明珠许配给一介落魄书生的原因。

      那十里红妆,银子洋洋洒洒的撒了一路,热闹了一路,扬州城足足一个月的谈资,大半都绕不开那件婚事,那个钱多得愁人的秦家。

      只是江南的秦家,再出名,京城里听说的人也不多,尤其这李公子的娘是新近来的京城,只是为了陪儿子应考。

      而此次中举这样的好事情,依秦家那种越是撒钱,越是痛快的性子,越是贵,越是一定会应下。

      老妈妈揉捏着小姑娘的嫩手,笑的胸有成竹。
      小姑娘想抽手又不敢,赔笑赔得,很是不自信。

      竟真是被应了,整个楼的姑娘都要炸了!

      于是到处欢天喜地,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

      姑娘们念着盼着,使出了百八十般的功夫准备节目和自己的拿手好戏,要让那群书生在那日好好尝尝噬骨消魂的味道,管叫他们夜夜惦念,日日找上门来。

      今夜便是正日子了。

      听着外面开始有姑娘们的娇笑声传来,丫鬟深呼吸了好几口,唤了好多声也不见应,居然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却说什么也不敢再拖了,咬牙正准备去扯她起来,门上便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

      丫鬟回头,只见见一股石榴红的风掠进来了,来人满脑袋的珠翠流苏晃晃荡荡,看得人眼花,不及细想,膝盖就软了一半,“姐姐”。

      老妈妈半老,却总叫姑娘们唤她姐姐,风月场多年过来,嬉笑怒骂都带着丝丝甜腻的味道,勾着珠光闪闪的尖尖尾指,今日也是仔细装点过的。

      她轻轻抬手,“都什么时辰了,泼桶水过去可不就醒了呢。是不是嘛?”

      丫鬟起了身却不敢接话,低着头,心里说:真泼了,我也就滚蛋了。

      老妈妈斜睨了一眼,扭动着身子走到床沿,摸着小虫的食指,尾指套尖尖的用力戳一下,猩红的血珠儿冒了出来,老妈妈提着她的手低头含没了,丹凤眼的弧度扬了扬,竟这般甜,她愉悦地笑了。

      一个激灵,云水立时清醒了。

      一个翻身下床,顺势把手一抽,云水弯腰道:“姐姐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里古怪的泛起恶心,这老妈妈这最近极为教人胆寒,前儿个听小厮里传闻她叫了个活鸡当早点,她还不信,今儿却是信了。

      “姐姐可不好呢!”摇了摇头,耳畔大大的珠环跟垂下的流苏撞在一起,发出嗒的一声,老妈妈神秘的一笑,扬声唤了句“菊香”。

      一直候在门外的菊香面无表情的捧着一套嫩粉衣裳进来。

      “瞧姐姐我给你新置的这个”,拿着这艳滴滴的桃花纱裙给她比了比,赞叹的道:“花样的年纪跟这种色儿最衬不过了。”

      朱红的嘴角绽放出浓浓的笑意,“穿这件。”

      她甩给站在一边的丫鬟,一边婀娜地摆着身向外走去,一边道:
      “好好拾掇拾掇,宴席一开,姐姐我可要看到我的云水儿漂漂亮亮的登场呢。”

      老妈妈回眸妩媚一笑,眨了眨眼睛,眼角边的鱼尾纹翘的老高,云水低下头行礼,送别她。

      云水起身张开了手让她更衣,“小雅呢”,她问。

      “被打发了。”丫鬟不好多说,云水没再追问,眼神转向窗外。

      正值逢魔时刻,残阳猩红一片。

      不多时,宴席就要开了。

      门童依例敲了三声锣,一缕甜香就悄然飘到了舞台上。

      白得像云,叮叮咚咚的声音似雨,光着的脚上系着铃铛,披散的乌发在空中打转,清衣在台上曼妙起舞,这便是开场了。底下年轻气盛的书生看直了眼,有些迫不及待的都打听便起了名字。

      茶童笑着吹牛斟茶,“那可是我们楼里清倌儿清衣,从小就养着了,专专的请人教着习舞呢,练了可好些年头,还从没亮过相,只听说今儿个各位贵客要来,她自个就巴望求了老妈妈好一阵,老妈妈瞧她心诚,才许的。”

      茶童吹着牛皮,邻座陪酒的姑娘在肚子里闷笑,这楼里谁不知道,这清衣来这楼里不过月余,半些日子都被关在屋子里调教,这回不过因着自家没什么新鲜的招儿来吃客,又这清衣因为容貌着实清丽,不比云水差上星点,老妈妈才就指着扶她补上玉秀的缺,成个新的活招牌。
      只不过这清衣够劲,从练舞到上台,统统都是叫打手打到她肯上的,还怕她生乱,台边可是守着四个人直瞪瞪的瞅着。

      这一水的谎话,架不住客人就吃这套。

      李公子听了,心里想着这奉承话真好听,被哄得不知有多欢喜,笑得那是见牙不见眼,鼓掌叫好更是卖力,旁边的书生更是铆足力,好似这样清衣就会注意到他,特别的抛个媚眼下来。

      书生打着折扇,刚巧清衣腿一跳转了几圈,迈的舞步大开大合,凌厉飒爽,衣袖飘扬,手中的白缎如剑,挥得极是漂亮,晃得人眼都花了,就大叫了句“好!”

      眼睛直瞅着台上的倩影离不开,瞥了瞥总是若有若无挡在面前的茶童,“噢!”了一声,随手从荷包里摸了几块碎银扔给茶童,“这不用你了。”才继续专注着看,眼睛一瞬不瞬,生怕漏了美人儿的一个抬肩,一个挥袖。

      茶童一瞅那银子,登时笑眯了眼,“谢爷的赏!”才毫不迟疑地弯腰退了下去。

      楼里人声鼎沸,清衣的铃铛声全给盖了过去。云水摇了摇头,心里嫌弃这喧闹,却又觉得庆幸,她站在台子后边,等着登场,看着茶童笑眯眯地端着茶壶走来。

      “云水姑娘。一柳姑娘。倩碧姑娘。”他一路欠着身过去。

      云水打量着他藏不住的笑意,想着今天的客人应该都还好应付,不由就舒了口气。

      丫鬟帮着云水理了理衣服,估摸着时间,低声说了句:
      “姑娘,差不多了。”

      云水应了声,抬眼就看到清衣“噔噔”地下了台,气还喘着,急不可耐向云水点了点头便回房梳洗了。

      云水提着裙子,向台子快步走去。

      禁闭的大门,突然从缝里窜出一股阴风来,楼里的烛光骤然一熄,所有人登时觉得周身一冷,如坠冰窟,牙齿上下打颤,连疑问惊诧都发不出来,只剩“哧哧”的声音,是有人没合嘴漏出来的颤音。

      四月初夏的夜晚,生生有了腊月寒冬的冷意。

      黑暗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因着冷意缩成一团,不时还有杯碗跌碎的声音。风吹来时云水正要上台。

      四周的光一熄就踩错台阶,长长的衣裙一绊,一个踉跄便磕伤了脑袋,亏得只嗑破了一小口,可阴风一吹,脑袋上的血霎时凉透了,十分不舒服,云水冷的发抖,蜷缩在台阶旁连挠挠都无能为力。

      “好香。”好像有人轻轻的笑出声来,声音很低,叫人分不清是从何传来。

      云水确是知道的。

      因为那声音的主人下一秒就拥住了她,然后一双冰冷、僵硬的手不容抗拒的按住她的头让她微微低下,云水惊恐地瞪大眼,只感觉到一个黏滑冰冷的东西轻轻舔过她的额头,是舌头,还打了个圈。

      竟这般甜,那人如同享受无上的美味一样,把上面的血液舔得一干二净,忽然间她觉得她动不了了,发抖的身子好像硬生生被固定住,眼珠子都没法转一转,世界竟那么停了一瞬。

      “小娃娃,乖乖等着。”

      这人的声音却是特别清朗,如五月的和风,在这阴森恐怖的氛围里,照进了阳光一束。他拍拍她的头,像是对自己的家妹一样。

      云水傻傻的想,这人定是不会伤害我的。

      男子站起身来,幽幽的泛着绿光的眼睛移向二楼的栏杆上的一个蹑手蹑脚要进房的身影,心里不屑地想:
      真蠢,若非与我血门渊源颇深,谁能在阴煞风下行动自如,哪怕武林高手,也要凝滞一二!

      手一翻,一柄飞刀破空而出,砸在身影的背后墙上。

      身影回头看见飞刀,那人心中一颤,倏尔暗笑:
      极西地的天蚕丝制的那样好,不怕!

      急迈了两步朝门冲去,惶急的推开了一小截门时,墙上的飞刀却是震了起来,发出蜂鸣的声音,忽的冲向那人脑门!

      那人大惊失色的回头,侧身挥起衣袖要挡,却是晚了一步,一柄飞刀戳穿脑壳,留的不过一长长的细影在额上,一缕鲜血从中淌下。

      不由得重重的落地,脑袋砸在开了条缝的门上。门不堪重负的打开,人是死的透透的。

      “武功这般差劲,再好的宝贝,落你身上也是浪费。”

      男子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易容术倒是出神入化了。”手在她耳垂背后探了许久,才找到那一个细小凸起,手一撕,薄如蝉翼的面皮便被拿下,原本的脸倒是被撕得血肉模糊。

      男子心道,我又不会卸,可不能怪我。

      原来那面皮极其粘附。把那沾着血腥的面皮随手一叠塞进胸口,扒开满是血污的石榴红衣,漏出里面的软甲,银溜溜的,有着水一样光润的色泽,滴血都不沾。

      脱下她身上的软甲收好,男子从窗台飞出,人影消失在天际。

      一瞬间,室内的温度急速上升,所有人仿佛又活过来一样,心中都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云水也是不由的庆幸,舒坦的呼了口气,又想起什么,胡乱地抹起脑袋。

      有小厮去点了灯,登时四周明亮起来。

      有取暖时找人抱着的,看清后愣在当场,是同窗!
      也有书生抱上姑娘的,此时相视一笑,抱得更是紧凑,
      也有左右各拥一个的,左右各亲一口,不知有多自在,楼里的情状让人啼笑皆非,气氛却莫名有了融融之意。

      不料却有一声尖叫乍然响起,所有人错愕的望向声音的来处,那里,正有一个丫鬟,惊恐的看着门口的尸体。

      却又有一声尖叫——

      小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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