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从和

　　她们来的时候已经迟到，大家一边吃，一边拉家常似的聊着话题。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开玩笑，“这种天气肤色代表业绩，你们看看我这个是不是得加薪升职？”
　　“你那是去开矿了吧能晒那么黑。”
　　满堂哄笑。
　　眼尖的男同学喊道：“哟！学霸来了。”
　　“啊和！”一个女生惊喜地叫开，但在看到杨和身后的温恭良时明显一滞，尔后让服务员在身边加上椅子，“来，这里坐。”
　　待二人落席，立刻就有人起哄开了，“迟到自罚两杯啊，赶紧的。”
　　杨和刚想挡，只听得身边人带着笑意说：“杨和熬了夜，刚下班，这酒我替她喝了。”说罢起身，自斟四杯，没等杨和阻拦便一气喝下，最后晃了晃空酒杯，含笑坐下。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各自打着内心的小九九。群众的内心永远都是八卦的，这两人当年就不大对劲，每天下课杨和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温恭良边上，温恭良虽没表现过不满，却也没有拒绝过，两人的形象再加上一点点想象力，风言风语传得整个年段都知道，但从来没有人上前求证真假，这些也只能作为口口相传的小秘密咽在肚子里，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两人还一起来同学会，这看似冷冰冰的温恭良还主动挡酒，说没故事都没有人信。
　　同班一个已经公开出柜的gay爆发出一句：“你们俩不会还在一起吧？！”
　　一桌人顿时笑开，心里话过人嘴呈堂了，很是庆幸。
　　众人不时地投来好奇而又期待的眼神，恭良四两拨千斤道：“你们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看来真是啊！
　　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一开始加座的女生开口了：“恭良你后来转学了，也没和我们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你后来转去哪里了？”
　　恭良笑盈盈道：“那时候家里有些事，走得匆忙，没有满足你们的八卦之心，是我不对。”
　　此话一出，桌上更加热闹。
　　那个女生抱怨开了：“你早说，我还以为你们闹矛盾了呢，那个时候我让她递一下笔给我，她直接来一句，‘你自己没手吗’，吓得我好久不敢招惹她。”
　　恭良收回视线，略带惊愕地看着她。
　　模模糊糊有点记忆了。
　　那时候杨和不愿意吃药，非说药会卡在喉咙里，一到该吃药的时候，先闷一大口水，再一把抓过药丢进去囫囵吞下。
　　其实这样更容易噎到，但某人谁劝也不听。
　　恭良说：“吃药。”
　　杨和说：“我这不是吃了嘛。”
　　恭良：“你这总有一天要噎死。”
　　杨和凑上去：“那你喂我。”
　　恭良翻个大白眼，“你自己没手吗？”

　　那个女生还有后半句，不过谁也没听到。
　　“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像啊。”

　　酒过三巡，男同胞在损友的怂恿下大呼失恋。
　　“恭良你当年可是我的初恋啊，早知道你有对象了我就不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了——诶别告诉我老婆啊，秘密秘密。”
　　温恭良只是笑笑，并不当回事，专心给杨和加菜。
　　和杨和相熟的男同学揶揄道：“杨和熬了夜精神状态都不对了，你这还让老婆夹菜，不合适吧。”
　　杨和如梦初醒。
　　“……嗯，是。”

　　这一晚恭良喝了不少酒。
　　托她的福，杨和滴酒未沾。
　　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睡得酣甜的恭良，杨和忽然很没有实感。
　　其实刚刚恭良替她挡酒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换做以前的她，一定又要皱眉瞪眼，然后给她脸色看。
　　兴许是她喝醉了，或许是她的幻觉。
　　30个小时未合眼，出现点幻觉是不是正常呢。
　　和老同学一一道了别，横抱起她，街口拦了辆出租坐进去。
　　“师傅，南苑大厦。”
　　没想到过了十年，还能这么看她。
　　她披散的头发已有些许凌乱，双眸暗阖，长长的睫毛落在脸颊上，后者由于酒精的缘故透着粉嫩，胸腔均匀地起伏着，这位司机看来不爱聊天，一路上只是安静地跟着导航行进，也因此能让杨和听见她的呼吸声和自己清晰的心跳。
　　到了目的地，谢过司机师傅，杨和抱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内的其他人均投来诡异的目光。
　　杨和面不改色道：“麻烦按下20层，谢谢。”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打开摁压指纹的开关，杨和低头在她耳边道：“恭良，开门。”
　　没有回应。
　　没办法了。
　　换个姿势，把横抱换为单手抱，像爸爸带女儿般握住她的手。
　　杨和尽量让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恭良惯用左手，勾出食指一试，果然开了。
　　用脚推开门再带上，环视四周，把她带进卧室，轻轻放上床铺，再开好空调。
　　正当杨和松了一口气，起身要走的时候，一条胳膊忽然被拽住。
　　准确地说是抱住。
　　回头一看，恭良睡得正深，一点不像故意的样子。
　　扯，再扯。
　　扯不出来。
　　再用力就要变成蛮力了，恭良也一定会醒。
　　多次尝试无果，杨和干脆在床边坐下来。
　　轻轻丢一句。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懂事，哪有什么留不留面子一说，不过自己总是笑脸迎人，一来生活确实惬意，没什么烦恼，二来心也是大，不觉得小磕小绊有什么。
　　中学的时候只顾着玩，剪寸头也并非和学校对着干，不过觉得有趣就剪了，这么剪了之后再穿女装总有种异装癖的感觉，干脆换上男装就来了，知道学校会照例约谈家长，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名”。
　　小时候有些娇生惯养，莽莽撞撞不讲礼貌，遇见她才好些，不然可能更加出格。
　　“你大概最不喜欢引人注目吧。”杨和看着她熟睡而安详的面庞，笑。
　　意识到自己喜欢女孩儿是什么时候？大概很早，五六年级就开始盯着班级里漂亮的小女孩了。
　　但始终没有碰到喜欢的。
　　直到遇见她。
　　也不知道自己当年哪来那么厚脸皮，记忆犹新的是恭良气呼呼地问“你要不要脸”，然后自己接得飞快。
　　“要脸怎么追得上你。”
　　现在想来都会哑然失笑的场景。
　　一直以来埋在心底的场景。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还有问题要问她。
　　为什么替她挡酒？
　　旁人误会，为什么不解释？
　　前两天她在外滩，是偶然吗？还是等在那里？
　　如果真是，又在等谁？
　　恭良。
　　杨和在心里默念，不知不觉已倾身接近她的唇瓣。
　　像羽毛划过湖水，悄悄印下一吻。
　　恭良的唇冷冰冰的，但又很软，现在还残留着些许的酒气，像清冽甘甜的酒，叫人不想离开了。
　　恍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声音。
　　“杨和，过犹不及。”
　　触电似的睁眼，抽出手臂，起身。
　　是啊，过犹不及。
　　以前被甩脸子惯了，现在还不清楚么。
　　这么多年想着，找不见她，心已经死了，何必再纠缠不清。
　　起码已经习惯她不再身边。

　　给眼前人盖好被子，最后看一眼，关上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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