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零

　　傍晚，雨越下越大，渐渐地，整座校园被哗哗的雨声覆盖。
　　雨中，一道身影迅速闪入教师公寓最里的小楼内，在走廊上拖了一道水痕。那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梁希的两个保镖之一，阿轰。
　　“希小姐。”阿轰浑身湿透站在实验室门口，雨水仍不断滴下。
　　里面传出梁希的声音:“药送给他了吗？”
　　阿轰道:“没来得及给，我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个女人也在，她按着封辛止的右肩，一下子就把他的手臂接上了。但是，接着她被封辛止推开了，还很生气地让她滚，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里面的声音毫无波澜:“然后呢？”
　　“封辛止昏睡过去了。”阿轰顿了顿，“确切地说，是被那个女人催眠的。”
　　“哎呦我去，这怎么听起来像在灌迷魂汤似的。”阿隆取来干净的衣物和毛巾递给阿轰，在一旁愤愤道，“希小姐，我一看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知道叫她滚，封辛止那小子的眼睛还算亮堂。”
　　“那刚才是谁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肩膀给卸了的？”梁希的声音落下，实验室的门忽然打开，她掀了掀眼皮白了阿隆一眼，摇摇头道，“挺清纯的一个小男生呢！欺凌弱小很长脸吗？”
　　阿隆埋头，再埋头。
　　此时梁希已经收拾干净，手臂上的擦伤也已经好好地包扎了起来，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瓶，接着说:“哦，对了，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我之前见过，就是失踪的女尸。”
　　“啊？！”阿轰阿隆异口同声，“你没认错吧？”
　　阿隆面露担忧道:“希小姐，虽然您将来是要跟尸体打交道的，虽然人最终都会变成尸体，可二者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虽然梁希经常折腾他俩，但是今天看到梁希为了他们居然仪容不整地从实验室跑出来，他们不是不感动的。而且要是让上面知道他们将梁希照顾得精神混乱，人尸不分，不用上面处罚，他们自己先拍死自己算了——本来就是个难伺候的活祖宗，万一再一个不小心把他们变成尸体还不自知就不好了。
　　阿轰也深表赞同。他感知得到，虽然有时觉得那个女人美得不像人，但她确实是活人。
　　梁希一挑眉，反问:“谁说棺材里的一定是死人了？”
　　阿轰阿隆闻言皆是一愣，却见梁希转而露齿甜美一笑，软软糯糯地道:“轰叔叔，隆叔叔，我记得……你们很久没有吃药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虎牙尖尖，眨眨眼笑道，“新配方，见效快，疗效好。”
　　久违地从梁希口中听到“蜀黍”二字，阿轰阿隆一齐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干笑:“所以你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三天是在搞这个而不是情感受挫吗哈哈……我们想先静静，可以吗？”
　　梁希的笑容愈发灿烂:“不可以。”
　　——我是梁希小祖宗很可爱的分界线——
　　“千重相思，万般寂寂，化泪成滴，送离人……”
　　有歌声自远方传来，悠远而凄凉。一片茫茫之中，有低沉的男声低低道:“师父别怕，很快我就下来陪你。”
　　细听，似乎有些哽咽。
　　再听，又好似婴孩微弱的哭声。
　　许久，一道淡漠的女声响起:“以后，我养你，你做我的药人，可好？”
　　“小家伙，你没死，便是答应了。”
　　这声音分明是蓝乙的。
　　封辛止心中好笑，沉默可以做默认，没死……这算什么理由？这样想着，他拧了拧眉眉，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白，就在封辛止怀疑自己是不是出车祸还没出院而之前的一切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时，看见了床尾站着的大罗。
　　“哟，醒了。”大罗手里端着一杯水走来，重重顿在床头柜上，有些阴阳怪气地道，“蓝乙妹子说你可能骨折了，没想到一检查真是骨折了。你还真是多灾多难啊！看你可怜，哥背你来的，不用谢我！”
　　杯中的水溅出，自柜台流落床头，封辛止视如不见，瞥了一眼肩上的石膏，他问:“她……蓝乙在哪里？”
　　“呵，现在知道找人了？”大罗冷哼，“看来论坛上还真没冤枉了你！没看出来啊！你他妈真是大爷啊！”
　　封辛止不说话，大罗轻嗤，向门口走去，说:“我可要先回去了，过了十一点宿舍门要关了我可要露宿街头了。”
　　不知封辛止低喃了一句什么，他忽然叫住大罗，提高了声调叫:“大罗。”
　　他坐起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我下午接到信息，说那边的公寓已经退了。我本来也是要去找她的。”
　　“靠！”怔了片刻，大罗才反应过来封辛止话里的意思，“你不早说！她拿了把伞就走了，郑重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我还以为只是中二式的再见！现在怎么办？”
　　窗户紧闭，骤雨倾盆，在玻璃窗上浇出一道道水痕。
　　梦中的……师父？是蓝乙？是，那慢条斯理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除了蓝乙，还能有谁？……封辛止闭上眼，蜷起手指敲在额头上，静默片刻，忽然开始扯手臂上的固定板和绷带。
　　“喂！你……”
　　不想要这只手了吗？大罗看得心惊，想要上前阻止，封辛止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病房。
　　医院曲折的回廊好似迷宫道一般，封辛止几个拐弯就甩掉了大罗。
　　他没有走正门。一路上人影稀少，耳边全是哗啦啦的雨声，伞柄不停地颤动，像落入水中的竹枝，搅乱了他的思绪。
　　他在做什么？
　　蓝乙走了，这不正是他希望的吗？杀人案，复活女尸，校园绯闻……他一个也不想沾身，他只想平平静静地读完大学，然后按照爸妈给他安排好的一切，工作，结婚，生子……
　　可是，他跑出来做什么呢？
　　混浊昏暗的天空拉下一道雨幕，街边路灯的光线反射在路面上，随着落雨将地面的水流破碎，上面那点点金光也跟着跳跃。
　　夜已深，学校周边的餐馆却还有不少仍然亮着灯。封辛止在其中一家餐馆门口停住，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服务生立刻上前，热情招呼道:“欢迎光临！里面请！”
　　封辛止却不再近前，抬起伞，有些气喘吁吁地摆摆手，说:“不好意思，我不用餐。请问……”
　　没听他说完，那服务生的标准笑容忽然僵在脸上，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哐当！”一只铁皮垃圾桶被撞翻，白花花的面巾纸以及各类垃圾撒了一地。
　　店里没有多少客人，算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让这声响显得有些突兀。几乎是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对不起！”那名服务员及时地道了歉，一旁地经理忙上前接待。服务员转身去拿扫帚和畚斗收拾一地的垃圾，期间又往封辛止这里飞快地扫了两眼。
　　封辛止被他那见鬼似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但他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那天他们就是在这家餐厅聚的餐，之后他还有幸上过头条，那名服务生惊讶了些也在情理之中……啧，开学以来，他好像就没有走运过。
　　“我想向您打听个人，”封辛止回忆了一下，“她前几天经常从你们这里定外卖，就住在XX公寓三十五楼，今天傍晚你们有没有人见过她？”
　　“没有，我没有看到。”那经理抱歉一笑，“今天来这里吃饭的美女很多，可是并没有你说的眉心有朱砂印的，如果有，我一定记得。而且，今天晚上的外卖并没有那座公寓的。”
　　“是吗？谢谢你了。”
　　这是他打听的第五家餐馆，也是蓝乙常光顾的外卖店家中的最后一家。
　　封辛止走出餐馆，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这么着吧！一时脑热收留了她那么久，他算是仁至义尽了。
　　雨已经小了不少，漆黑的天际泛着一层朦胧的灰白水汽。他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手机有好几条未接来电和短信，是大罗的。
　　“你找到了吗？宿舍楼附近没有看见蓝乙妹子。”
　　“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对了，她没有手机。”
　　“她身上有钱吗？”
　　“她是不是回家了？”
　　……
　　半晌，封辛止按下语音键，低低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可能吧！”
　　他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会复活？为什么一个古人对现代的人事物能够表现得波澜不惊？为什么一个古人只要经过简单介绍就能熟练使用现代工具？在这个与她所出时代迥异的世界，蓝乙将如何生存下去？他从未询问也未倾听过她的身世，家人，还有，她的风信子……
　　他什么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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