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纪元

　　“亲爱的，吃了我吧。”围正涛躺在温热的浴池里，靠着张嚣的肩膀，平静地说着。午夜将近，洗澡水还是热的，但外面的世界却如寒冰一般，冰冷刺骨。围正涛一想到自己从前和今后的人生都会是彻彻底底的悲剧，心中便有了坚定的决断。

　　“哦？昨天不是才要了三次？老婆今晚怎么又想了？厨房里的鱼虽然还有不少，但我可不能每天都找到一只合适的鱼鳔呢。当然，如果老婆不怕艾滋病的话……”说着，张嚣露出了幸福地微笑，手指在围正涛的鼻头上坏坏地刮过。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围正涛忽然变严肃了。“我指的吃掉是指真的吃掉，放进锅里用水煮，用油炸的那种……”

　　“……我不想活了！”

　　说着，围正涛泪如泉涌，扑倒在张嚣身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张嚣一开始还是满脸震惊的神色，再看到心爱之人苦痛的泪水以后，也只是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他搂得更紧了。“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咱们不是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幸福么？你怎么会想要死了呢？”

　　围正涛摇了摇头。“什么爱情！什么幸福！一切都是战争中的昙花一现罢了！等这战争过去，无论胜利的是教会还是马氏宗族，咱们不都要重新躲回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下面吗！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咱们的关系，他们就要判我们恶魔罪，抄我们的家，刨我们的祖坟。难道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就是你所谓的幸福吗？那个允许同性恋人活命的黄金年代，咱们根本就等不到了。与其在未来继续遭受无止境的痛苦，还不如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死了算了……”

　　“……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生活对我来说有多难。每每在夜间惊醒几次，一想到毫无希望的未来就心惊肉跳。我想自杀已经想了很久了！之所以一直忍着不死，就是为了要等到与所爱之人的相遇，死在你的胃里……”

　　“……其实我在三十年的孤独寂寞中也有过诸多思考。我一直在准备一种最具美感，意义和价值的死的方式。后来我顿悟了！这个方式——就是被自己所爱的人吃掉……”

　　“……那是两个相爱之人，灵魂和□□的彻底融合。那是注定分离的我们，在这个世上永远合一的唯一方式。这是爱情的极致，生命的极致！从今往后，永不分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么？为了这一天，我甚至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体重，吃水果和蔬菜，好让自己的肉质肥瘦相间，清甜爽口。我想一次性地把自己全部献给你，成全爱情的伟大，结束生命的痛苦，同时也让我永远地活在你身边，好么？”

　　听到这些话，张嚣紧紧的搂着围正涛，也像刚刚的他一样，泣不成声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所爱的这个人是这样了解自己？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甚至都没跟他说过：其实他想吃围正涛已经想了很久了！

　　那细腻的双手，紧致又光滑的大腿肉，散发着肉香味的身子，和一双咸咸的眼睛，哪一样没勾起过张嚣强烈的食欲？他压抑着内心的欲望，每次只是浅尝辄止，在他身上留一个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其实他多想不顾一切的咬下去，将可爱的玉人生吞活剥了。没想到，他所爱的这个人竟有着和他相匹配的打算。老天怎就让自己经历了这样的幸运呢？

　　“亲爱的，我答应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从今往后，永不分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要让你真正成为我的心肝。我要吃光你的肉，看它们变成我自己的肉来。我还要把你的脑袋砍下，存在冰窖中，每天地亲吻。我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放在存着防腐液的玻璃罐里，让你看着我每天的生活，看着我跟你打招呼。亲爱的，这些世俗都算得了什么？不就是犯了吃人的忌讳么？我愿意全心全意地帮你实现愿望！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亲爱的，我爱你！”

　　“我也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亲爱的，我也爱你！”

　　说着，两个早已对世俗绝望的人便哭着抱在了一起。浴缸中的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泛出了淡淡的粉色，不一会儿，这诡异的粉就变得越来越重，慢慢化成了玫瑰花瓣似的殷红。
　　围正涛偷偷割腕了，而且一口气割了两只手。两行血水顺着被他搂紧的张嚣的后背，流进了浴缸，如同两行血泪。

　　围正涛带着深深的悲切和满足，再最后看了张嚣几眼。他的双手重新泡进了温热的浴缸，鲜血便再次汹涌而出。张嚣在水中拉着他的双手，看着他的嘴唇渐渐失去红润，最后发紫，变黑，泪水慢慢流了下来，围正涛却是一直带着笑的。

　　“多美啊……哭啥呢……你看看这些水花……是不是像玫瑰花一样……”

　　围正涛的声音越来越弱，一面说着，沉重的双眼便永远合上了，身体向前倒在了张嚣的肩膀上，沉重得就像没有生命的沙袋。张嚣感受着尸体的冰冷，从没想过死亡竟是这样令人痛苦和绝望，现在任凭他怎样呼唤，围正涛也再不会醒过来了。

　　他知道，围正涛已经死了。

　　寒冷的冬夜，越来越深，但厨房之中，依然能够见到人们旺盛的活力。二十四岁的张嚣虽然年轻，但是对于饮食，却有着超越常人的独到见解。时间，是食材的挚友，也是食材的死敌。围正涛那尚存温热的尸体，此时此刻，正是到了食用的最佳时机。张嚣自然不会放过这自然界最华丽的馈赠，那最精致的大腿肉部分，已经成为自己优先食用的选择。

　　大腿肉，一向是制作当地美食“仙丰炖”的上乘原料。相比于猪肉的粗糙，人肉汇集了天地万千灵气，拥有全部肉类中最佳的口感，深受当地人喜爱。除此之外，人肉又具有极易搭配各类食材鲜美滋味的天然优势，无疑是制作“仙丰炖”的最佳选择。

　　而一道完美的“仙丰炖”背后，无疑还有着对厨师刀工苛刻的要求。人肉片的厚度既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否则便无法挖掘出食材内部最佳的口感与味道。对于刀工的纯熟，张嚣有着充分的自信。被切得恰到好处的人肉片均匀摊开，与茶树砧板充分接触，浸透着令人回味无穷的刀板香。张嚣接下来又小心地将盐和白酒均匀撒在肉片之上，杀菌去腥，又反复按压，轻拢慢捻，不但保住了食材筋道鲜嫩的口感，同时充分发挥了盐的作用，成就了人肉特殊的美味。

　　火候正好，锅里的油已经烧得热气腾腾。张嚣找准时机，将肉片依次下锅，油脂的诱人香味随即升腾起来，喷香四溢，让人仿佛坠入梦中。人肉肉香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但张嚣还要加入各种“仙丰炖”必备的其他辅料和调料，包括清新酥脆的藕片、色泽艳丽的鸡蛋、口感绵密的豆腐等等、。调料则以花椒，辣椒和大料为主，增进食欲，而以昂贵却极富营养的鱼子、蟹黄为辅，增色增香。待到时机成熟后，一盆“人肉仙丰炖”新鲜出炉，再浇上提前炒好的酱汁，无穷美味，呼之欲出。

　　厨房内香气缭绕，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嚣心中大惊，双手一抖，差点将一盆人肉全都摔到了地上。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呢？张嚣一面想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发现来的原来是自家主子，马氏宗族的继承人——马坤炎。

　　马坤炎手里拿着刀叉和大汤勺，脖子上还系着餐巾。一见张嚣便露出了山东大汉般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啊，我老远可就闻见你这炖猪肉味儿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家开小灶，都不叫上兄弟我一起？”说着，马坤炎便自己走进了房，看见桌上一盆热气腾腾的“仙丰炖”，登时两眼放出光来，唾津潜溢。也不等张嚣再做招待，扑通一声坐到桌前，开始狼吞虎咽。

　　“唔……嚣哥啊，你最近手艺可是进步得厉害，这么嫩的猪肉，我平生还是第一次吃，吃得我都上瘾了。”

　　最后，马坤炎干脆连刀叉都不用了，直接用手抓起人肉来就往嘴里边塞。张嚣耳朵里听着咀嚼的声音，看着马坤炎大嚼特嚼的样子，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进而演变成了严重的晕眩，脑子里大快朵颐的美妙感觉顿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池子浓浓的血水和围正涛残破的躯体。
　　我刚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我刚刚又在想什么！我居然把它们烹了，还想要吃它们！这可是人肉！

　　马坤炎看到张嚣还在站着发愣，便抓起一片肉来往张嚣嘴里塞去。“做都做得了，你自己怎么不吃呢？”

　　张嚣嘴唇碰了肉片之后却忽然大叫一声，惊坐在地，弄得马坤炎也是一脸惊讶。“你丫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今天晚上看你怪怪的？”

　　张嚣慌忙站起身来，一边往厕所里面躲，一边说着。“抱歉，我忽然觉得身体不适，这一盆仙丰炖，就你吃了吧！”然后，厕所里就传来了张嚣剧烈的呕吐声音，那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看来是真的身体不适了。

　　马坤炎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偷着乐了：如此绝妙的人间美食，那小子今晚却无福受用，真是可惜了。既然如此，我就稍微委屈下自己，帮你吃完算了！

　　于是，马坤炎打定主意，端起盆来开始把美食往嘴里边倒。也不管厕所里边张嚣的吐声有多响亮，不一会儿便将满盆人肉连汤带水吃了个精光。

　　“兄弟啊，今天晚上多谢款待了！下次要还做这好吃的，一定记得叫你哥我！”马坤炎一面喊着，一面抹了抹嘴，关门走了。一路上想着方才的美味，还为张嚣默默地叹息起来：你说这小子早没不适，晚没不适，偏偏猪肉出锅的时候就不适了。真是个倒霉孩子。

　　夜色与寂静重新笼罩了一切，厕所中的张嚣背靠墙壁，吐得满身满地都是。此时他的肠胃还在剧烈地抽搐着，却已经连最后一点酸水都不剩下，全被呕干了。张嚣这才开始明白叶公好龙是种怎样的心理，再也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自己想要吃人了。什么从今往后，永不分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扯淡！围正涛这个蠢货居然真的相信自己会吃人？因为什么狗屁爱情？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你去和吃了你的马坤炎生死与共，永不分离吧！我还有未来，还有生命，还要将爱分享给别人呢！要一个死人一辈子做我的心肝？这怎可能？还说把脑袋砍下，每天亲吻。把眼睛挖出来，看着我每天的生活。想着就他妈恶心！恐怖！变态！这个围正涛一定是个疯子！

　　张嚣这样想着，便再也坐不住了。他急忙将还泡在浴池里的，被切成几段的围正涛的尸体捞了出来，塞进了一个大号的麻袋里。此时此刻，正值午夜时分，大街上都没什么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张嚣正背着一只麻袋，朝着清河岸边着急忙慌地狂奔。

　　清河沿岸三里之内寸草不生，空无一人。在此处毁尸灭迹无疑是各路杀手的最佳选择。张嚣带着满脸的厌恶和恶心，绿着脸将尸块“扑通扑通”丢进了清河漆黑的水里，然后一面心里诅咒着围正涛这个妖怪将在地狱之中不得好死，一面随手将麻袋焚得干干净净，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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