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纪元

　　时至正午，军旗飘荡，天色依旧昏暗，五百人的阵仗行走在库拉斯特的大道上，扬起阵阵烟尘。为首处，袁斩仙、关信之二人正在发号施令，指挥部队，直奔酒店而去。

　　这样大的阵势无疑吸引了一大群人的注意：虽然在库拉斯特城邦时常会发生类似的火并，但如此大规模的动作真真少见。围观群众渐渐多了起来，打探明白事情缘由的人也逐渐亮起了眼睛——原来是找到了杀害马户少爷的凶手！好啊！这女孩子完了！完了！完了！

　　人们仿佛已经看到小女孩被扔进满溢着石楠花香的盆子里，再被按着头颅将它们全部咽下去的场景了。那些东西有些是来自全城百姓的，有的来自猪猡和牛羊，有的还会来自乌龟和癞蛤蟆。人们将亲眼目睹这一盛况，也许就是今天晚些时候——城里也有些时候没有共同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了，真是想想就让人激动。

　　街上的人们都在欢呼，盛赞马累“天威”浩荡，必将马到成功。人们奔走相告，普天同庆，喜悦的气氛就像晴空下的阳光一般瞬间洒满了整片大地。

　　忽然，大道的另一头飘来一个悠长的“报”字，只见一人一骑乘风而来。“作者出现，距此不到五百米了！”

　　“哼，终于还是来了么？”袁斩仙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右手稳稳捏在了剑上。他的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隐藏在下面的表情。

　　“斩仙兄，你我二人天威所向，谅那小妮子见了也不敢有任何悖逆之举。不如就让小弟辛苦一趟，给那孩子架回来完事。”

　　袁斩仙随意地摆摆手，“别弄伤了，不然等会可就不好玩了。”此次是联合行动，按照马累开出的条件，只要成功将人捉拿，他们都会得到相同的赏赐，也没必要争功。关信之闻言大喜，即刻背起了一人多高，重达八十二斤的断魂枪，脚下生风，向前飘然而去。

　　酒店门口烟雾缭绕，格外昏暗。朦胧之中，一大片人影逐渐清晰起来：那是张嚣提前派来围困酒店的二百名马家勇士，都是武装到牙齿的精兵强将。街道两侧，试图接近酒店围观这场好戏的群众都被士兵们赶到了远处，只有关信之接近这里的时候他们才自觉让出了道路，并举手致意。关信之没理他们，只是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身影正被一群军士半包围着押了上来。至少五十杆长枪正在她的背后指着她，那就是杀害马户少爷的罪魁祸首——作者！

　　死神今日的妆容与前几日大不相同了。她的头上戴着用橄榄枝编出的花环，身上穿着粉红色的碎花洋裙，怀里抱着棕色的玩具熊，光着永远一尘不染的洁白的双脚正向关信之缓缓地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抬起头，看到了同样在靠近着她的关信之，便不再走路了，脸上逐渐泛起了平静的微笑，让人觉得像天使那样纯洁善良。

　　“你好。人。”

　　关信之看到了这微笑，却不知为何有了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在五十杆长枪的押解和众人不怀好意的笑声里，这平静显得不正常。他在短暂的人生中遇到过无数对手，却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黑。在这个诡异的小孩面前，关信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头猎物，正在被这个老练的猎手欣赏着临死前痛苦的挣扎。

　　“你！跪下！”关信之咽了一口吐沫，一声大喝的同时指尖魂力暴吐，遥指死神。

　　死神没有跪。

　　她腾出了一只抱着小熊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了一缕头发。

　　“人！”死神说话了。

　　“请拿着这个，回去向你家主子交差去吧！你们应该学会放过自己，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懂得恐惧！”

　　死神一席话毕，现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但随即便响起了肆无忌惮的嘲笑和窃窃私语。这孩子八成是疯了吧？和仙剑榜排名第二的关信之交手，她一招之内便会败得像狗一样惨。不对，她和现场任何一个人交手都会败得像狗一样，可能比狗还惨。现在她居然反过来提醒他们要懂得恐惧？要放过他们？难道她还没看清楚目前的形势吗？

　　“哈哈哈……小破孩儿你好大的口气！居然敢教训你爷爷我。懂得恐惧？哈哈哈……那绺头发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关某人今天是要拿你本人回去交差的！”关信之说着，缓缓催动起了体内魂力。只见其四周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不多一会儿，关信之的身上便出现了淡蓝色的魂力光芒，围观众人大惊失色，想不到这关信之已经达到了在体外催发魂力的恐怖境界。

　　人类就是这样，你越是苦口婆心地劝，他们越不会懂得恐惧为何物，反而还会觉得你好欺负，是个怂人，非要上来冒犯一番不可。死神毫无表情，在她的眼中，关信之就像举着一颗米粒在恐龙面前炫耀力量的蚂蚁一般可笑。但是她不说。

　　“幽灵鬼步！”瞧得那死神面上竟毫无惧色，关信之恼羞成怒，一声低喝，将全身魂力爆发而出，一阵凶猛推力自脚下瞬间涌现，只见其身形如闪电一般直接飞到了死神眼前。

　　“兔崽子！乖乖跟我回去，接受马累大人的制裁吧！”

　　关信之的身影自半空中飞过，并伸手一揽准备将死神抱走交差。他那比死神腰粗的一条大臂直接将后者勒紧，并用力向上一带。只听“噗”的一声，关信之的左臂应声而断。

　　众人大骇，只见一段残肢，此时此刻还依旧环在八岁孩童的腰上，汩汩鲜血喷涌而出，似风中红旗一般飞舞飘荡着。死神的身形依旧伫立在地上，纹丝不动，左手抱着一只小熊，右手捏着一缕头发向前伸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半空中，关信之的身影依旧在半空中飞着，只是此时他已经掠过了死神的位置，外加少了一条左臂。

　　“这……这怎么可能……”关信之脸色狂变，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八十二斤的断魂枪在他手中都如同玩具一般随意耍弄，可如今他竟然没抱起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一条胳膊还搭了进去。那穿着碎花洋裙的小巧玲珑的身影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参天巨树，任何人都拔不起来！

　　“关信之！立即诛杀此人！不必抓活的！”远处，袁斩仙看到这诡异一幕，眉头紧锁，与身边五百名在场士兵一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这才想到——这个怪小孩当真有非常手段，看来那马户被她击杀绝非偶然！想到此处，袁斩仙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杀意——此子不可留！

　　关信之身在半空，立刻借着幽灵鬼步的残余劲气稳住身形，仅存的一只右手毫不犹豫地拔起了背上的断魂枪，并在空中狂舞了起来，卷起了一阵淡蓝色魂力组成的旋风。

　　“人。”死神抬起头来，看着半空中关信之小小的影子，眼神变得更加黯淡了。

　　“请拿着这个，回去向你家主子交差去吧。”

　　这次，围在死神身边的两百兵勇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连袁斩仙身后的五百军士都开始不自觉的往后退。

　　“不许后退！后退一步者即刻斩首！”袁斩仙一边说着，一边像切西瓜一样劈开了三名士兵的头盔和脑壳。而半空中的关信之，此时此刻，看着搂在死神腰上的一条断臂，心底也逐渐泛起了阴冷的杀意。

　　断魂枪上，忽然闪出点点寒芒。一条粗壮的大臂，缓缓将枪身握紧，淡淡的魂力气息开始在整条枪上循环流转，并且越来越快，带来了一波波强横的魂力冲击。

　　“完了完了！信之大师这是要直接使出他的终极斗技——狂龙疾刺！”

　　“不可能！他这一招至少要波及百米之内的弟兄和她一起殉葬！他一定是疯了！疯了！”

　　“我们快跑吧！”

　　众人见此情形，当即一片大乱，军士与围观平民混在在一起，推搡踩踏，死者无数。袁斩仙眼见军心大乱，根本无力喝止，怒不可遏，当即提起手中三尺长龙，开始肆意砍杀逃跑将士。

　　而半空中的关信之根本就不在乎周围发生的一切，他眯起眼睛，望着距离越来越近的死神，嘴角逐渐拉起一抹清冷的弧度。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狂龙疾刺，一旦出手，百米之内，寸草不生！作者！你！死吧！”

　　死神依旧保持着左手抱着小熊，右手捏着一缕头发的姿势，脸上毫无表情。她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那深邃的目光中是无尽的黑暗，眼瞳中甚至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她茫然地看着关信之的脸，就像看着一只举着一颗米粒在恐龙面前炫耀力量的蚂蚁。

　　刹那之间，烟云四起，一道巨大的冲击波带起一阵刺眼光芒横扫四方。百米之内的一切生灵瞬间毙命，千米之内，未来得及逃亡的军士和人民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纷纷倒地，距离爆心较近的人们口吐鲜血，经历了一阵非常的折磨才撒手人寰，其余还有大量无辜百姓被倒下的房屋活埋。一时间，库拉斯特已成人间地狱。

　　死神微微侧头，故意用自己的眼睛去承受了关信之的所有攻击。魂力能量自枪尖处向外疯狂四射。爆冲而出并旋转前刺的枪头被死神的眼睛死死顶住，再不能进分毫，直至十几秒之后，魂力光芒才慢慢散去，关信之已经爆发出了全部的魂力。

　　“这样的攻击……怎么可能……”

　　终极奥义狂龙疾刺被死神的一只眼睛给挡住了！

　　他的断魂枪却已经成了波浪的形状，而这只眼睛却连一丝一毫的伤痕都未留下！

　　豆大的汗珠立刻沁满了关信之的脸，他的眼瞳缩成了针孔大小，全身巨震，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此时此刻，他才开始明白什么是——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应懂得恐惧……

　　死神平静地微笑着，她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了八十二斤重的断魂枪。关信之看到自己的断魂枪在死神的手中被捏成了一个球，随后那个球越来越小，越来越亮，直到小球和散发的光芒全都消失了，断魂枪变成了彻底的虚空。

　　“人。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样的罪过。”

　　死神平静地说着，右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展并捏着一缕头发的动作，这次同时捏在她手里的，还有一个被压缩成中子星状态的断魂枪。一条断掉的臂膀还紧紧地搂在她的腰上。

　　关信之瞠目结舌，也不知该做什么动作，该说什么样的话，干脆扑通一声，在死神面前跪下了。
　　“小姑奶奶饶命！求小姑奶奶饶命啊……”

　　死神根本没理他。

　　“这世上一切有形之物，都是由空旷无比的原子构成的。在强相互作用力的约束下，它们彼此之间保持着遥远的距离，但是通过外部施加的压力，原子和原子之间便能突破强相互作用力的束缚被强行压紧在一起，形成超固态白矮星……”

　　“……此时此刻，电子简并压支撑着白矮星的结构与外部压力做着做后的抗衡，但如果外部压力能够继续增大，电子简并压将最终失败，任由电子和质子被压在一起，形成中子星……”

　　“如果我继续施加压力，中子简并压最终亦会崩溃，中子星会变成黑洞…………”

　　“……你的断魂枪有八十二斤之重，可以被压缩为皮米尺度的微型黑洞，但是这样的小东西会在一秒之内蒸发殆尽，同时释放出二百五十亿吨TNT当量的巨量霍金辐射能（人类史上最大□□的当量是5000万吨TNT），世界上90%的生命会在这巨大的能量爆发下走向灭亡。只要我愿意，你和这城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在瞬间化为灰烬，不过……”

　　“……你以为你有本事就能随便杀人了吗？”

　　死神没有给关信之留任何解释的机会，不带电荷的纳米中子星已经毫无阻碍的穿进了他的肚皮。紧压着中子星的压力被放掉，顷刻之间，大量的中子便如脱缰野马一样爆炸四散，瞬间杀死了仙剑榜排名第二的高手。

　　中子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被它杀死的人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脸上也不会遗留有任何痛苦。中子爆发的巨量能量被人体自带的大量水分所吸收，因此不会伤害到人体外部的环境和其他生命——真是杀人学问里最美的艺术。

　　天空中萧瑟的秋风吹拂着破败的乌云。寂寥，悲伤与血腥混杂在一片断壁残垣里，像用一潭死水熬出的汤，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死神身旁，发黑的血水已汇成了一条河，流淌到了死神两只洁白光亮的小脚上。

　　“结束了……结束了……嘿嘿嘿……”

　　死神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干干笑了几下，右手将头上的橄榄枝随意丢到地上，环形的枝条便在地上滚了起来。不一会，一圈绿色的叶子被替换成了深红色，就像这秋风中飘落的叶子一样，煞是好看。最终，失去动力的橄榄枝也倒在了血泊里，像个死去的人似的，与天地间凋零的一切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关信之的狂龙疾刺瞬间摧毁了半径百米内的十六栋建筑，半径千米内的一千余栋建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不计后果的强力打击已经造成了三百多人死亡，数千人受伤。当然，死亡人数在之后一段时间里还会继续增加，在这些冰冷数字的背后还有相似数量的破碎的家庭。

　　死神可以轻易地毁灭一切，但是毁灭一切的却不是死神。

　　近乎无尽的破坏力，在这个肌肉大于脑子，下半身高于上半身的世界里，不知要惹红多少双眼睛，她自己却深深的感到厌倦。每次杀人——无论被杀的人是好是坏，死神心里都会不可遏止的涌上一股罪恶感。但有时她却又不得不动用她的能力，否则就有更多的人会死。这真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如果有可能的话，死神真想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这样就可以做一个普通女孩，每天淘米，做饭，陪稻草人和乌鸦聊天，在秋收的时候尝尝刚熟的麦子——总之就可以离这些可笑的恩恩怨怨远一点。但她终究还是一个死神，最难做一个普通人。

　　死神抬起头来，望向远处，袁斩仙还在不断屠杀着逃跑的将士，少说已经杀了两百人。

　　“一切都结束了……嘿嘿嘿……和平……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说着，死神把手上的头发往前一丢，一缕头发瞬间以接近百分之九十九光速的速度朝袁斩仙飞了过去。巨大的摩擦阻力制造出海量的热将头发瞬间汽化了，路径上的气温上升了三十度，但光速头发的速度却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超高能粒子束直接击穿了袁斩仙的头颅——袁斩仙的头就像是凭空爆炸了，砰地一声腾起阵阵青烟，脸上露出了一个硕大的洞。随后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将袁斩仙的遗体拍到在地上，他手上的剑也随之滑落，被他击杀的士兵数量定格在了两百六十六个。

　　那光速头发，五秒之后便飞越了日地拉格朗日点，从此之后再不属于地球，在随后的时间当中，它还将一刻不停地朝太阳系外的广袤太空飞去，永远不会停息。

　　袁斩仙倒下了，关信之也死了。四处逃散的军士和百姓谁也顾不得收拾这两个人的遗体，当然也没人理会死神，最初的混乱已经告一段落，人群都逃到了相对较远的位置，不太可能会再次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五分钟过后，目力所及的范围便再看不到一个活人的身影了，半径几千米的范围内都成了一片乱坟岗子，只有死神还站在原地，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此刻，太阳远未落山，天空依旧昏暗，地上只剩荒芜的空白。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一个男人修长的身影裹挟着一股火焰从半空中缓缓飘落。他留着两匹整洁利落的胡须，目如鹰隼，面色深沉。他先在腰上固定住了袁斩仙的遗体，随后又将关信之的遗体也扛了起来，最后从死神的腰上取下了还搂在上面的那一条臂膀，和死神对视了一下，自始至终也没说一个字。走了。

　　死神目视着围正涛步履稳健的远去，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就让库拉斯特城邦死了如此多的人——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可能还会死更多的人。他抬头看着昏暗的太阳，又看了看像墓地一样宁静的城邦，就像那天看着麦田中的稻草人一样看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

　　在库拉斯特之后的日子里，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再没有死神的消息。人们都在传说，作者自杀了——虽然也没人说得清楚死神到底会怎么死。几天之后，这一段往事便被写进了历史，被命名为“马户事件”。之后，城邦的重建工作陆续启动，似乎一切都要重新回归平静。

　　但事实上，马户事件非但不是一段灾难的结束，反而成了末日的开始。在随后的日子里，由马户事件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将使库拉斯特慢慢迈入它的黑暗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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