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按

　　这一躺下去，我和千鱼两人都没醒过来，直到千音进来叫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卯时了，太阳携着一丝紫气出现在刺监司小院所在山头的另一边，显得神秘且神圣。
　　“小姐姐，你吃这个。”千音还给我们带来了早食，一人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一碗清粥，还加了一小碟咸菜。
　　这样的早饭，以前的我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坐在桌边吃着包子，我不禁在心里笑自己，难道真是来了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地方，所以连睡眠都深了么？
　　“百涯司教说，念在我们刚来的份上，今天你们俩起晚了这件事他就不追究了，而且以后的早饭要去伙房吃。”
　　“百涯司教？”千鱼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喝完粥抬头问道。
　　“昨天那个哥哥，他叫百涯么？”我的思绪被千音从自己的曾经拉回到现在，喝了一口粥后喃喃道。
　　“对啊。”千音笑着说，“听说我们所在这个地方，叫做九荒家。九荒家的主人是一个叫做九荒的大叔。”
　　千鱼闻言拍了拍手，站起身又一巴掌拍在千音的肩膀上:“你小子，才来一天就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了，很不错嘛！”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不像六岁的孩子。想到这里也失笑了，我自己何尝又像个六岁的孩子了？这天下间的穷户养出来的孩子，都是很早就懂事了，正应俗话所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你在哪里打听到的消息？”我对千音的消息来源颇有些兴趣。
　　千音目光轻轻瞥过我手里尚剩下的一个包子，移向门外，喉咙极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我把我的馒头给了伙房烧饭的小哥哥。”然后他“啪”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时间到了该走了！”
　　说完他便出了屋子，走了一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偏着脑袋想了想道:“咦，我刚才正经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九荒家的人都按照年龄排了辈分，百涯司教是比我们早一辈的，六年前就来了，来的时候也是六岁，所以排了‘百’字，我们是‘千’字辈。”
　　“那么在百和千之前还有个‘十’字辈咯？”千鱼看起来对九荒家这个规矩颇有些兴趣。
　　“嗯，并且‘十’字辈上面还有个‘一’字辈。”千音也是兴致勃勃地回答道。
　　千鱼歪着头想了想，面上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这样取名字，感觉很奇怪。”
　　我收起手里剩下的一个包子，站起来朝着门外走过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诺，千音，我吃不了了，能帮我一下么？”
　　“真的么？你还没吃饱吧？不饿么？”易千音怀疑地看着我，但毕竟是小孩子，他还是接过了我手里的包子。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来这里后，胃口不太好。”
　　我语气有些低沉，心里还想着那个禽兽男人，胃口确实不太好，毕竟，养了我六年，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逸逸，你还想着你爹娘么？”千鱼从身后揽住我的肩头，关心的问。我诧异地望着她。“我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千鱼走到我面前抱住我，头搁在我肩上，“不过，我并不恨我爹娘，他们养不了我，卖了我，我懂，谁让我是一个女孩子。我只是不喜欢他们。”
　　“不应该是这样的，小鱼儿，我们都没有错。”千音插嘴道，“就算是旱灾，饥荒，可是我们并没有错啊！”
　　千鱼放开我，转身，瞪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千音，惊异极了:“你是个男孩子，你爹娘都把你卖了？”
　　闻言千音沮丧地点头:“我个子矮，瘦弱，干不了活……而且我还有三个哥哥……”
　　我心里也是一怔，不过还是上前拍了拍千音的肩膀:“算了，别想这些了，过去的都过去吧，反正以后也不跟他们见面，就用这卖身之恨抵他们那生养之恩吧！就像千鱼说的，我们不恨他们，只是不再喜欢他们罢了。”
　　其实听了千鱼的话之后，我原以为的心里的强大的恨意，也突然之间彻底消失了，我不再恨他们，我对他们的恨，渐渐由另一种名为不喜欢的情绪代替。
　　千鱼说得对，错在我们不应该生在这样的穷户，生在这样闹饥荒的时代。不过，既然现在我们已经脱离了他们，将来我们就要为自己而活。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也突然明朗起来，嘴角的笑再也不勉强，反而时刻都觉得很开心。这算是我的重生吧？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刻饱含恨意的自己。
　　我们开始朝正院走去。
　　“对了，千音，你们有没有看见，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这儿了，而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千音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地看向千鱼。
　　千鱼负手踱着步子走到我们的前面，一脸故作高深地说:“这个嘛，我倒是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这个消息了……”说着，她搓了搓食指和拇指，回身立定，一脸奸诈地看着我。
　　“我看你是皮痒了。”我阴恻恻一笑，出其不意上前，迅速将她两只手腕反剪到一起，然后空出一只手开始挠她，“你说不说，嗯？”
　　“好啦好啦，我认输了！哈……哈哈，别闹了……我说我说……”她挣不开我的手，只好缴械投降。
　　“你个子不高，怎么力气这么大？”千鱼被我松开之后，缓了缓，一脸不服气地说。
　　“过奖。”我一脸得意，她虽年纪比我大，个子也比我高些，但还是挣不过我，只因我用了巧劲，而她不知道罢了。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一个蒙着面的哥哥抱着你来的，嗯……我想想……”千鱼摩挲着下巴，“如果我没猜错……看那身形，应该是百涯司教吧。千音应该是比你晚到，所以才没看见。百涯司教抱你来的时候，加上我也才五六个人。”
　　“是那个哥哥么……”我沉吟片刻，又开始回想那日的情形。
　　那个男人最后应该是看我没有要向那个胖子道歉的意思，转身找了片刻，随即抄起了一条长凳……他转身找家伙的时候，我娘开始担心，想要劝他，那个胖子也没有注意到我，估计是没人想到我会跑。
　　然后我就跑了，在他抄起长凳的时候。
　　我不可能不跑的，他们还是不了解我，虽然养了我六年。
　　但是我只有六岁，怎么跑都跑不过三个大人。那个男人和那个胖子是铁了心要追我回去的，但是我娘还是有点心疼我。所以我是幸运的。我钻进了一条深巷，是我娘找到我了。
　　我娘跟那个男人不一样。他找到我肯定是一顿暴打，我自己经历过，我也看见过我哥和我姐被打得样子，每到那个时候我就特别恨他，替我自己和我哥我姐恨他。
　　我姐后来被他卖掉了，因为他赌钱输了。那时我对他的恨像一颗小种子破开泥土，最终疯狂地长起来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哥快要活不下去，也是被他打出了毛病。我曾经听到过邻居悄悄议论他，说他打死了自己的儿子。想来我可能还有一个哥哥或是弟弟，但是被他活生生打死了。
　　若是那个男人找到我，估计我也活不了，但幸好是我娘找到了我。
　　然后我就记不得了，可能是我娘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晕过去了。想来是我娘救了我，将我交给了百涯。
　　我突然觉得我娘很可怜，四个子女，一个死了，两个被卖，还有一个已经不健康了。但是她肯定不敢反抗那个男人。
　　我娘可能也被那个男人打过，打怕了，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开始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我们几兄妹的亲爹。
　　我捏了捏拳头，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有朝一日若再看见那个男人，定让他生不如死，以报我哥我姐我娘和我自己的仇。
　　“小孩？”突然面前出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我惊异地抬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温润且柔和的眼睛。
　　他已经撤下了遮面的黑巾，站在我面前两步的地方，低头温和地看着我。
　　“小孩，你在想什么？”
　　他又叫了一声，问道。
　　“百……百涯？”
　　我回道。
　　他低低一笑，牵起我的手转身朝院子中间走去。
　　哦，原来不知不觉，我和千音千鱼已经走到正院了。
　　“我叫，子车涯。”他声音轻柔，像春风一样掠过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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