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按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不难发现周围的一切已经大变样了。我在心里细细思索一下之后，大体上还是想清了发生过什么事了。
　　周围全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女孩，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会是开心就对了。像我这样全脸迷茫的也有几个，脸上全是惊恐的也有，满脸泪痕的也有。总之从他们的表情上，我能推测出我现在所在的绝对不是一个好地方。
　　脑海里渐渐清楚地浮现出之前发生的事，我的脑子开始冷静下来，随之心也冷掉了。虽然说在干旱且饥荒的年头，确实有很多父母为了活命，将自己的女儿甚至是儿子送人或卖掉，对此我也能理解，因为我是一个女孩，而且还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注定不会好过。
　　但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情感的人。我的爹娘，说为了让我的哥哥能活下去，当着我的面将我卖给一个长相猥琐的大肚子商人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渐渐冷了。
　　看着那个商人一脸色相的看着年仅六岁的我，我的胃里就一阵翻腾，俯下身子，忍不住的恶心。已经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的我，也仅仅是吐出一点酸水，眼眶中，却是有东西止不住地想要汹涌流淌下来。
　　“啪！”我爹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我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还不给周老爷道歉！”那个男人吼道，声音中满是怒火......呵，多讽刺，我已经不想称呼他为“爹”了。
　　“呸！”我站稳身子，朝着那个商人冷冷一笑，“色胚！”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打不死你！”那个男人大怒，扬手一掌打在我脸上，将我打趴在地上。我抬起手抚上我的脸，却在碰到皮肤的一瞬间，我感觉到整个左脸颊都传来一阵烈火灼烧一般的疼痛！忍痛捂着脸，却发现那半张脸都肿起来了。
　　虽然我一直对自己说，这个人不配做你父亲，可心口还是忍不住疼起来，而且越来越疼，越来越疼，疼到我已经觉不出脸上的火辣之感，疼到我最终没能忍住，没出息地泪流满面。
　　“小姐姐，你哭什么？”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抬头才发现面上已经冰冷一片。我咧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是一个男孩子，长得很可爱，看样子比我小一点，此刻望着我，黑黝黝的瞳孔中是说不尽的担忧。
　　我心里突然一紧，这么小的，单纯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的孩子，竟然也被卖给了人贩子么？
　　“是因为太感动了么？毕竟，以后再也不用挨饿了。”这时一个女孩子也凑过来，问道。她的手里还抓着一个白面的馒头。
　　我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发展我们的周围是一些黑色短衣的男子，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强壮精悍，但是因为都扯了黑巾遮住了面皮，看不出来年龄，不过从身材上看，应该都是些少年吧。
　　在他们的旁边，放了一个大簸箕，上面堆满了白面馒头，那个女孩子的馒头，就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吧。
　　白面的馒头啊，我生来就没有吃过，没想到如今能吃到白面馒头了，却是在被父母卖身为奴的时候么？
　　不，不对……
　　我记得我当时是跑出来了……
　　“喂，小孩，过来拿你的馒头！”突然一道低沉而又年轻的声音响起，打乱了我的回忆。
　　我抬头看去，却望进一双深邃的黑色瞳仁中，目光似乎将心灵都带进了那像古潭一般地深黑色中，沉陷了好久，都无法移开来。
　　他的眼睛有灵气，带着一股让人不敢望去而又忍不住想要望去的气息。
　　我抛去脑子里的杂七杂八的想法，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迈去，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两个馒头。
　　“这是你们来这儿的第一餐，吃完之后，每个人到那边去领一下身份牌子，记得了么？”这时旁边站着一个类似总管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道。
　　“记得了！”这个时候的孩子们完全不同于刚开始的惊恐和迷茫。小小年纪都很简单，手中握着两个足矣填饱肚子的白面馒头，就可以忘去才被家人卖弃的忧愁，转而幸福地欢笑。
　　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没心没肺，而是知足常乐。
　　因此我也决定暂忘今天早晨的不愉快，将心思全放在手中的馒头上。
　　一个馒头，我吃了六口，觉得这馒头好大的同时，又觉得这馒头好小。
　　所有人正吃着馒头时，那中年管事望了望四周，极其满意地点了点头，负手领着一众黑衣蒙面少年走了。
　　我们差不多有十六七个小孩子，大家都饿狠了，解决手中的馒头没用一盏茶的功夫。吃完之后，有一个个子稍高的男孩领头朝中年管事指过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间房，房门上挂了一张匾，上面刻了黑字，后来识了字，我才知道那三个字是“户监司”，顾名思义，就是管理人员的地方。
　　进了户监司，面对着一张很大的长条桌，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老头，旁边立着一个少年，让我们排着队等在桌前。
　　我和刚才说过话的两个孩子前后排在队伍的中间，队伍移动很快，马上就到我前面的男孩子了。
　　“姓名？”
　　“易之音。”
　　“年龄？”
　　“六岁。”
　　“详细点。”
　　“六岁零，嗯……七个月。”
　　“家人几口？”
　　“七口。”
　　“都有何人？”
　　“爹，娘，大哥，二哥，四弟，小妹。”
　　“因何来此？”
　　易之音脸色黯了黯，“旱灾……”
　　对面老头头也不抬，用笔在纸上记录好之后，将旁边少年刚雕刻好的牌子递给他:“往后你就叫易千音了，谨记。”
　　“是。”易之音……易千音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接过牌子之后，朝老人鞠了一躬就站到旁边去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看起来比我小，实际上却比我大。
　　我踏前一步。
　　“姓名？”对面老头依旧没有抬头。
　　“叶初逸。”
　　“年龄？”
　　“六岁。”
　　“具体。”
　　“六岁。”
　　老头怔了怔，继续道:“家人几口？”
　　“没有家人。”
　　“嗯？”老头终于抬头了，他看着我，那琥珀色的眸子没来由让我心里一颤，他笑问，“没有家人？那你出自哪里？”
　　“不管我怎么来的，那两个人要卖了我，我便不再认他们做父母。”我正了正身子，想到那两个人，心头便泛起一阵恶心。
　　他们不是没有看到那个商人看我的目光，可依旧坚持要将我卖与他。我早就听人说过，这世间有一些无人性的男子，便就是喜欢玩弄幼女。而那两个自称我父母的人，没有理由不知道若将我卖与他，我会是什么下场！
　　可他们养不活我，甚至不愿我去死，他们想要那两个钱！
　　我若认他们为爹娘，岂不是轻贱了自己？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竟敢说出来？”老头笑了，眼中的戏谑丝毫没有要掩藏。
　　我知道，这句话是大逆不道。可我今日偏要说:“对，我没有父母。”
　　老头嗤笑，他将牌子递到我手里，“你可以在心里不认他们，可也不必要非得说出来，徒惹是非。”
　　我偏头一想，确实是那么个道理:“您说的也是。不过，没有父母便没有父母吧，就算有父母，也与无父无母无异，我还要父母做什么呢？”
　　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孤寡之人了。一个六岁的孤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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