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如焚

　　宋思沉笑着摇头，说自己久不演正经戏，早已忘了如何入戏。
　　陈月乔松口气，刚刚差点扑上来跟方导吵架。
　　方导气平了，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怒火来得太过，这时就有些讪讪。本来就不应这么早出定妆海报，是投资商觉得要赶紧借何时突然红起来的这把东风炒一炒，不然谁知道哪天他又突然过气。
　　“方导还是这脾气啊，当年教赵格华被人家叫记者来暗拍的亏看来是还没吃够。”宋思沉走过来捏他的肩膀。
　　“你这小子，又戳方导心窝子！”大刘拿东西扔他。
　　方放在圈内出名的“阎王脸，菩萨心”，长得有些凶相，喜欢骂人，还净拣人痛处戳，嘴皮子又溜又贱，赵格华是他连用三部电影男主一手捧起，最后却给他重创，提起来也是娱乐圈著名的公案。
　　别人提这事方放可能会翻脸，但宋思沉不一样，宋思沉提这事只会让方放想起当年何时和他，在方放最低谷的那部电影里，是何等的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手。
　　最后方放还是勉强让定妆过了，摆摆手颇有些灰心丧气的样子：“我年纪大了，也没那么多精力生气，先这样吧，其他人还在后头等着呢。”
　　何时心里难受，也没多说话，披上外套就走了。
　　大刘走过来跟方导说话：“你这何必，何时心思细，你这样说他，他肯定难过好多天。”
　　方导长叹一口气：“他现在风头正盛，又怎么能拍好这部戏呢？”
　　大刘欲言又止了半响，朝方导竖个大拇指：“幸好何时是真的人好，不然你就等着吧。”
　　方导笑了：“他要人不好，我又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宋思沉在旁边一直没做声，能让这么一个好人跟自己摆出一副“死生不见”的面孔，可见自己是有多糟糕。
　　“你小子到底想干点啥？一辈子演偶像剧捞钱？”方导操心完何时又不放过宋思沉。
　　“您别管我了，我就这点出息。”宋思沉往折叠椅上一瘫：“投太多感情拍戏看着就累，我现在脱稿背台词都是敬业标杆呢。您和我师兄，是艺术家，我呢，是戏剧学院之耻，要求不一样。”
　　“老这么玩世不恭的样子！”方放一巴掌扇在他头上。
　　”
　　晚上老刘招呼了个包房喝酒唱歌，何时到得早，方导那边还没收工，包房里就坐着周莘和电影里要演杀人少爷的新人，周莘自然懒得搭理这种空降进来混脸熟的新人，自顾自地坐在吧台那里喝酒，小新人缩在沙发的一角诚惶诚恐。
　　何时先跟两人都打个招呼，小新人姓孟，名字记不太清，就叫小孟。然后走到周莘旁边，跟他喝了杯酒。
　　“你那助理呢？”周莘问。
　　“他去幼儿园帮乔姐接冉冉。”
　　“月乔太欺负人了吧，这是你的助理还是她的助理啊？”周莘代为不忿。
　　“这倒不是，他很喜欢冉冉，有空就会去接她放学。”
　　“开个玩笑。”
　　何时陪笑，又看了一眼小新人，还是诚惶诚恐地坐着，感觉半个屁股都悬在外面。
　　人渐渐多起来，自有其他人过来陪周莘喝酒，方导和演男三号的余江岚最后走进来，余江岚出身武术世家，近年来肯吃苦的人少，打星青黄不接，余江岚窜得飞快，演《清水状师》的同时还要轧另一部戏，方导同意，其他人自然没话可说。

　　四个主要男演员到齐，为了演戏，全剃光头，先合影一张。周莘一手搭余江岚，另一手揽着何时，小孟站在旁边观望，何时赶紧向他招手，让他过来，自己搂住他的肩。
　　再坐下时，何时因为不太爱喝酒，唱歌又五音不全，远远地坐在远离吧台的一角。大家起哄方导唱歌，先来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又来一曲《喀秋莎》，传闻方导年轻时被一个俄罗斯妓｀女骗钱骗心，再不干点啥就要饿死的情况下，才连滚带爬地找了个剧组做零工，先是扛器材，后来搭景，再后来做摄影助理。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周莘和大刘带头给他打拍子，何时也忍不住跟着唱：“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旁边有人给他递话筒，转头看到眼睛亮晶晶的小孟，何时赶紧摇头示意自己不用，小孟的眼睛立刻耷拉下来。他倒是有双姜明扬极力想给何时打造的下垂眼，鼻子精致小巧，嘴唇花瓣一样，乍一看挺像个女孩。
　　何时一时心软，只得把话筒接过来，五音不全地跟着方导念歌词：“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接着方导开始唱俄语，一句俄语也不会的何时只能配合他吹口哨，小孟欢欣鼓舞地跟着打节拍。一晚上下来，倒也跟大家慢慢熟起来。小孟看着像女孩子，酒量却极好，拼得周莘都伏在桌子上喊“我输了”。
　　散了之后，何时站在路边等着联系的司机来接他，刚叼上支烟，旁边打火机“叭”的一声，有人递火过来，何时叹口气，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小孟。
　　白天的雨已经停了，北京空气难得清新，小孟近乎虔诚地举着打火机看着何时，两只眼睛里的小火苗一跳一跳。何时只好凑上去点了这支烟，还得问他：“你要来一支吗？”
　　小孟赶紧摇头，说自己不抽烟。
　　“何老师。”小孟开口。
　　何时一抖，感觉自己被强行安上“人生导师”的头衔，赶紧说：“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小时哥吧，我以前合作演员都这么叫。”
　　小孟眼睛笑成两弯新月：“小时哥。”
　　“哎，好。”何时连连点头。
　　“前面他们说要把我换掉，让宋思沉来演这个角色。”小孟的嘴角撇了下去。
　　“哎，好，什么？！”何时差点跳起来。
　　“小时哥，你能不能帮我说说话，我谁都不认识，好不容易才要有第一个角色。”
　　“你放心，”何时咬牙切齿：“他休想。”
　　“谢谢小时哥！你真是个好人！”小孟激动地抱住他的胳膊。
　　一辆车猛地停在路上，泥水差点溅两人一身，车窗摇下姜明扬探出头说：“把烟扔了，冉冉非要来看你。”
　　冉冉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拍打车窗：“小时叔叔！”
　　何时惊喜地扑到车窗前跟她隔窗相对：“冉冉！”
　　“你怎么回去？”拉开车门，何时又回头问小孟。
　　雨后天气极冷，小孟穿得少，下`身也是一条破洞牛仔裤，露出的膝盖被寒风吹得青紫。
　　“我待会自己打车，你先走吧，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小孟蹦蹦跳跳。
　　“上来吧，送你回去。”何时拉开车门，等着。
　　苹果脸大眼睛的冉冉使劲侧着身子往外探头，两手不停地招着：“上来吧，上来吧。”

　　何时和小孟一左一右把儿童座椅上的冉冉夹在中间，冉冉一直眨巴眼睛盯着小孟看，犹豫很久才说：“小哥哥，你是谁呀？”
　　何时和姜明扬忍不住同时“噗”地一声笑喷。
　　冉冉被他俩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胖出小窝窝的手拼命拍打何时的肩膀。
　　“好了好了，”何时忍着笑：“我错了，我不笑了。”
　　冉冉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小孟看，还拿手去抠他牛仔外套上的镶钻。何时赶紧制止她。这件外套是某品牌刚出不久的春夏款，说不定是人家孩子最贵的衣服。小孟果然又感激地看了眼何时，才柔声对冉冉说：“我叫孟文昔。”
　　何时终于记清他的名字。
　　“你和高宇航好像啊。”冉冉一脸殷切，何时气结。
　　高宇航是宋思沉上一部偶像剧的角色，一个典型的霸道总裁，标配废柴宅女女主，看得一群人春｀心萌动，排队求嫁。冉冉特别喜欢女主那些花花绿绿的睡衣和各种颜色的大框眼镜，跟着就特别喜欢天天强行把女主打扮好拖出家门吃美食、旅游、送钻石的高宇航。
　　“不许再提他！”何时威胁冉冉。
　　“略略略。”冉冉朝他做鬼脸。

　　小孟住的地方是一片一直传闻要拆迁的居民区，姜明扬绕了好远的路送他，越开路灯越暗，小孟于心有愧，下车后不停地跟何时和姜明扬道谢，何时打量那个破旧的小区，再看小孟的眼神就有些同情，临分别又忍不住打开门说：“方导和周莘前辈都是好人，摄像师们虽然嘴碎但心地不坏，你勤快嘴甜，他们以后会喜欢你。”
　　小孟拼命点头，何时犹豫半晌还是补充道：“别惹余江岚。”
　　昂贵的车子绝尘而去。小孟站在路边，背后是灯光昏暗的破旧小区，眼前是空无一人的长路，长路的尽头，明月正高悬在空中。

　　“你又烂好人。”姜明扬打开车内广播。
　　“没办法，我的人设不就是‘一个好人’吗？”何时问冉冉：“是不是？”
　　冉冉困得都睁不开眼，但还是点头配合何时。
　　“睡吧。”何时轻轻拍着她。
　　“不要，要去见妈妈。”冉冉用手指把自己的眼睛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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