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若相思

　　自幼我的印象里，只有绵绵不绝的阴雨，和口中那酸涩的药汁。
　　我的父亲，或许我是该这般的称呼这个男人，只因我和他的爱人有着太过相似的眉眼，在十岁那年，被隆重的介绍于外人认识，一脸喜气盎然的说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
　　我冷冷的笑道，却没有太多的言语，或许在娘亲临死之前对我说过：“莫要将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我已经不恨他，或许他是爱我的，只是用错了方式。”娘亲微微阖了眼，似是累极的低低喘了口气，颤抖的手抚摸着已经被她摩挲的愈发润滑的玉佩上，缱绻而又温柔的笑了开来：“师姐……”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说的几经波折，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只是手心的那块玉佩，始终死死的握着。
　　我叹息着将娘亲的身体埋了，莫要恨他，既然娘亲让我不要恨他，那我便不要恨他就好。娘亲的一生过得极为坎坷，在娘亲的笔下，时常会出现一个女子，只是这个女子从未有过正面，寥寥几笔的背影，配上漫天的大雪，背后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我不懂为何娘亲要时常描摹着幅画，但是一日夜里，我起夜时，无意间看见娘亲将自己的脸颊缓缓贴在那副画上，神色凄凄，似是要落下泪来，如同恋人一般与她轻声呢喃着，我想，或许，娘亲，是爱着这个女子的。
　　但是我不知晓的是，娘亲是决口不提所有的前尘往事，她一直过得是及其清淡贫苦的，日日吃斋念佛，不沾一点荤腥。似是赎罪一般，诵读经书。或许，只有在那般的时刻，我才能看见娘亲的眉眼上，有着释然的温柔。一字一句，读的极是虔诚，像是在诵读自己的心。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来临，他有着极其俊朗的眉目，不凡的衣着和极其有礼的谈吐，他对着我说，他是我的父亲。父亲？我未曾理会他，只是转身回头告诉了娘亲。
　　娘亲见着于他，眉目之间一片冷漠疏离，纵使以前亦是清冷的性子，但是于我，却是极好的。只是现下这般，倒是我从未见过的。
　　有些好奇的瞧着自称为我父亲的男子，见娘亲如此的对待，倒也不恼，只是他说要带着我们离开，这地方太过凄寒，不适合居住。自己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我们，听得兴致低低，缩进娘亲的怀里，寻着温暖的地方，沉沉的睡去。
　　娘亲自是没有答应与他走，对于娘亲而言，这个地方有着她割舍不了的东西，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当我知晓之时，一切都已经附上时光这层衣裳，厚重的已经改变了原先的形状了。
　　“小姐，小姐，你怎地有穿的这般单薄，大夫说你不能受寒，你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这样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身后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有些头疼的揉揉了揉眉心，看着手脚麻利的关上窗户的小丫头，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疼。
　　绿意，这或许是这府中唯一一个愿意将我放在萧府二小姐的位置之上，一心一意的对我好的人了。其余的人，或许是只想着怎么弄死我了吧。只是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却啰嗦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一般，着实让人头疼的紧。
　　我无奈的看着这小丫头将我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好，像只粽子一般，有些好笑的说道：“你将我裹得这般严实，等会是要下了吃了么？”“小姐就是这样一幅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等会若是寒疾犯了，又是好一番折腾了。”绿意鼻头红红的，看着似个胡萝卜一般，大抵是屋内暖和的很，鼻头上沁着薄薄的一层汗珠。
　　真好，还能感受到热。现下我这副身子，除了寒凉，所有的感觉都好似消失了一般，即使是夏天，依旧手心冰凉，冬天更甚，仿若自己的血液的似结冰了一般，呵气都好似要成霜。那个男人倒是很尽职尽责，每日都替我寻着不同的大夫帮我看病，每每那些老大夫将脉象把过，摇头晃脑的说“令千金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寒意偏重，开上几幅驱寒的药即可。”此后每天的饭后餐点便是那一大碗的苦涩异常的药汁。
　　每每看他一副关心的样子，除了心里烦躁的很，并没有太多感动的情绪，看着他笨手笨脚的为我熬制药汁，熏得满脸黑乎乎的，心下，依旧平静如水。
　　或许，我与娘亲最过于相像的地方就是，一样清冷的性子，只是娘亲的清冷只是外表，而我却是内里，生性凉薄。
　　药每天一日日的喝着，寒疾确实愈发的难捱了起来，每每发作，痛不欲生，好似身体之中有着无数根尖锐的刺，一针一针的刺着细小的血管，尖锐而绵绵的疼，抱着那些被褥，紧紧的咬着，不愿发出一丝的声音，等着疼痛的过去，最后生生的出了一身的黏腻的汗水，沉沉的睡过去。
　　只是今日，那个男人又是带了一个大夫过来，有些反感的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口中就会泛起一阵酸涩辛辣的药汁味。
　　“忆儿，我今日替你寻着了一名大夫，听说在寒疾之症上颇有研究，你让她替你看看可好？”那男人有些小心的看着我，我并未答话，只是挽了袖子，伸出了手腕。许是最近并未接触过太阳，手臂泛着不正常的惨白，青筋有些突兀的盘旋在手臂上，似是刺青一般。
　　手臂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我有些吃惊的看着这双手的主人，寻常替我问诊的，大抵都是些迂腐老朽的老郎中，颤颤巍巍的将金丝悬在我的手腕上，东捻细挑，摇头晃脑，起初倒是觉得颇为有趣，只是，时间长了，愈发觉得厌恶起来。因而，这大夫将手按在我的手腕之时，我倒是颇为好奇的抬头瞧了眼。
　　手指细长，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粉色，指如削葱根，想来古人也是诚不欺我，如今一见，倒是觉得这手真的是生的好看的过分了些。
　　顺着手看了上去，长发低垂着，在脑后松松的梳了个髻，些许慵懒的味道，烟眉淡淡，一双眼睛水波粼粼，睫毛极长，低垂下来似是能瞧见它所带来的一小片阴影，眉眼微弯着，如同含着勾人的笑意，微微眨了眼，睫毛扇动着，好似在我心中带起了浅浅的一层涟漪。
　　“沈大夫，小女的病情如何？”那男人有着着急的在旁边问道。瞬间拉回我的思绪，我是没有想过，他会替我寻着一个女大夫，还是一个生的极其好看的女大夫。
　　她微微的蹙了蹙眉，斟酌了会回答，“令千金的身体自幼偏弱，大抵是在娘胎之时受了寒气，之后又未曾调理，久病成疾，先前的大夫的药方里，大多是偏着辛辣炎热的药材，令千金的身体有些虚不受补，所以，久之无效。”“可有得治？”不待这男人开口，我贸贸然的开了口。
　　她似是极其意外的看了我眼,她的眼睛生的极其好看，如同一汪深邃的泉水，只消看上几眼，便会被她的眼睛勾了魂，失了魄。有些不悦的皱了眉头，微偏了头去，两次的情绪波动，竟然都是因为一个陌生人。
　　她极其清浅的笑了起来，似是冰雪初融，“当然，药材加之针灸即可。”“那可真是太好了，沈大夫，你需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吩咐下人，只要能治愈小女的寒疾就好。”神色有些恹恹的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萧将军，我要替令千金先行针灸一般，不知，你可否回避下？”“好好好，老夫这便下去，这便下去。”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字，神色喜悦的开门出去了。
　　“你身为医者，竟是也会骗人的？”我裹着被子，神色淡淡的问道。她答非所问的问了一句：“你与你父亲不甚和睦？”有些厌恶听到她嘴里吐出关于那个男人的任何信息“与你何干？”“呵”她又是极轻的笑了声，“我叫沈离，你呢？”
　　“我想你莫要忘记了，你只是一个被寻来替我瞧病的大夫，至于我姓甚名谁，与你何干？”不知为何，看她一副笑着的模样，我竟是分外的厌恶。
　　她似是不为所动，仍是自顾自的说着，“听萧将军唤你忆儿，大抵你名中有忆这个字…….”“够了”我低低吼了出来，“沈大夫，我对你姓甚名谁，一点兴趣也无，现下，你还要不要替我针灸？”借着方才她将萧焕支出的借口，反问于她。
　　萧忆萱，这个男人为我所取的名字。每每念读起来，只是满满的讽刺，忆萱忆萱，斯人已逝，再忆何用？
　　沈离浅浅的笑着，“你的寒疾，与寻常的寒疾，并不一样，你可知晓？”“那又如何？”“你……”“若是你还要治病的话，请便，若是不治的话，大门在你身后，直走不送。”神色倦怠的靠在床上，屋里的火炉生的屋内暖和一片，我却依旧感觉的是彻骨的寒意，仿若，身上的每一处筋脉，都快要冻住一般，全身上下，闷闷的疼。
　　大抵是我方才的话起了些许的作用，沈离不再说话，只是取了银针出来，扎在我身上， “嘶”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不禁叫唤了出来。不知晓她扎在是我哪一个穴位之上，全身好似所有的疼痛都集在一处，
　　沈离微皱起眉头，“你且趴在床上，将衣裳去了，我替你拔出些许淤血出来，你身上的血管，大多有淤血闭塞，我要将你的淤血放掉才行。”
　　脱…….衣裳？我有些楞的看了她一眼，虽说郎中眼里男女皆是一样，但是想着在她面前裸露身体，心下总是有些怪怪的感觉。
　　许是见我许久未曾动作，沈离有些疑惑的看向我，“有别的法子么？”有些不自在的躲开她的目光，“淤血积于血管之中，久之闭塞，寒疾会愈发的严重，这种，是最好亦是唯一的方法了。”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桃花眼弯成一弯好看的形状，“萧小姐是害羞了么？你我本都是女子，不需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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