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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大旱
永熙十一年夏,广安大旱。
老天爷好像要专门考考新任的广安县令陈巽,仅仅一山之隔的永安县要雨老天便下雨,要晴日头便出来,偏偏广安县接连三月,滴水未下。真真是愁煞羡煞广安县的老百姓。
渐渐便有流言传出,说什么都是新任知县名字不好,你看看咱们原来的县老爷楚云生,人家名字好,云生,到哪哪有雨。
一开始这流言还仅仅是感叹当今县令名字,后来一传十十传百,便免不了变质发酵,加上些富有生活气息和传奇想像的再创作。
于是陈小莲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话说县令陈巽进京赶考之时,夜宿河边垂柳旁,梦中与一龙女巫山云雨,好不快活,龙女对陈巽动了真心,许约一生一世,谁知县令大人梦醒便把人家忘了。于是龙女发怒,陈巽任县令的广安县便难得的大旱了一场。
说者神乎其神,仿若亲耳听亲眼见着了一般,听者虽未全信,却也难免心里犯嘀咕:原来今年大旱是新县令的罪过。
就连一向对新县令十分有好感的李家娘子和孙家娘子都驻足而听,神情惶惶然。
陈小莲回到广安县府时天已经擦黑,陈巽借着烛光在写些什么。陈小莲不好打扰,等陈巽放下笔,抻懒腰时才走过去,自然而然的帮陈巽捏肩,一边捏一边说:
“你要的墨我买回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种。买了些鸡蛋,和一只老母鸡,给你补补,你最近瘦了许多。还有,你上回说想吃莴苣,今日没买到,明日再去看看。
陈巽享受着陈小莲的按摩,闭目温言道:“买没买到,什么要紧。”
陈小莲笑道:“要紧得很!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要吃樱桃,可刚刚开春,哪有什么樱桃,你就一直闷闷不乐。足足的等了两个多月,樱桃熟了,吃着了,才好了。”
她一板一眼的嘲笑陈巽,三个“了”字脱了飘逸的长音。
陈巽也不反驳,只是笑。
这陈小莲乃是广安县上一任师爷陈小湖的妹妹,陈小湖和楚云生就好像是树根和树干,打人的板子和打人的手,那是分不得的。别说楚云生去了永安县,便是上了天,陈小湖也只会跟去,绝无怨言。
是以楚云生去了永安,陈小湖也屁颠屁颠的跟去了,完全忘了自己的妹亲妹陈小莲。
陈小莲倒是很有妹妹的自觉,哥哥走了,她便代替哥哥等新任县令,谎称自己便是广安县的师爷,说得有板有眼,容不得陈巽不信。
后来陈巽虽知道了真相,无奈自己已经被陈小莲伺候得通体舒泰,再也离不得了。
陈小莲忽的严肃道:“近日的传言,你可听说了?”
陈巽道:“听说了,不就是对龙女始乱终弃吗,倒是个好话本。”
“那,你到底有没有”
陈巽奇道:“有没有什么?”反应过来,已是满脸笑意,促狭的说:“呃,我做的梦太多了,也许,真的有这个梦?”
他用的是反问语气,陈小莲却是关心则乱,手放在陈巽肩头,再也不捏了。
陈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陈小莲的手是常年干活的手,虽正值十七岁的年纪,手上已然有些许细纹,摸在陈巽手里,却只觉安心:“你放心,没有的事。”
陈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说“你放心”。
身后的人怔了怔,随即又是一顿好按摩,轻重缓急,力道拿捏得十分舒服。
陈巽舒服得“嗯”了一声,笑道:“那时候我还是有娘子的人,便是梦到了龙女,也是不可能许一生一世之约了,岂不辜负了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小莲手上又乱了节奏,心道:那现在呢?没了娘子你还肯和别人许一生之约吗?
陈巽专注于刚刚写成的书信,没有注意到陈小莲的异样。
这封信是写给徐三娘的,或者说,是写给当今皇上的。
广安县大旱三个月,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陈巽多次上奏折都无果。他想,也许奏折根本就没有呈给皇上。
事实上,奏折确实没有一封到了沈靖眼前。地方奏折先呈给俞伯岚然后再到沈靖,已是成了惯例。
俞伯岚看到陈巽请求赈灾粮食的折子,想了想,便没有给沈靖呈上,不知是因为陈巽没有受他的拉拢而报复,还是存了别的什么心思。
其时已经成为俞家宗室女婿的陆春秋看着俞伯岚的样子,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听从俞伯岚,是否也会被这样对待?
盛夏。当宫里的女人们终于弄清楚失宠的原因时,徐三娘的日子已经相当的滋润了。
每日早晨,由管事张福亲自从栖梧宫领到清凉殿,因为徐三娘不喜坐轿,这一路上都是走着的。
徐三娘每天见到张福那圆润滑稽的身体都忍不住发笑,发笑之后便会开始问话,诸如“总管,你好像一块红烧肉”——在张福走得急,脸上百里透着红的时候;“张总管,你每次进清凉殿是竖着进去的吗?会不会卡住啊?”;“总管您慢些,我在后面瞧着您的肉都要颤掉了。”
张福知这人深得帝宠,不好和她计较,可又实在受不得她每日的玩笑——不知是真讨厌自己,还是本就促狭。
总之在张管事第五次向沈靖声泪俱下的哭诉之后,沈靖觉得,为了这公公的下半生,还是换个人为好。毕竟张福最近都气得快秃顶了。
沈靖便改派了溪流去接徐三娘。徐三娘打心眼儿里是有些怕溪流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的直觉,大概是溪流长得不想太监,如果能长出胡子的话,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吧。
她不敢亵渎溪流,只好憋着。
到了清凉殿东殿,话也不多说,该整理奏折依旧整理奏折,该看书依旧在午后懒猫一样趴在榻上看书,只是再也没有“哎,你看,这个大臣写的字像是蛇爬过去的——比我的都不如。”;“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可不是嘛,漂泊无依,湖海浪迹,终有那一日。照他这么说,倒不是远行,而是归家了。”
她不出声说不喜欢,却事事都让沈靖觉得她不喜欢,到头来如坐针毡的还是沈靖自己。沈靖决定痛定思痛,不能为了张福的秃顶而伤害了自己的爱情。
翌日,沈靖又派了张福去接徐三娘。徐三娘看着张福肥肥胖胖的脸蛋,就差没一口咬上去了。
捉住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小燕儿,一口吻了下去。张福看得瞪大了眼睛,不大点儿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小燕儿早已见怪不怪,因为张福太没见过世面,赏了他两个白眼作为纪念。
俞九儿在旁看着只是笑。
晚上沈靖通常亲自送徐三娘回栖梧宫,却只送到门口,从不进去。当然,徐三娘也不会邀请他进去。
一路上或是借着月光,或是借着灯光,两人漫步,倒也有些意思,只是徐三娘一直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捂不化的冰。当你觉得她开窍了,往里一看,还是木头;当你觉得她融化了,里面却仍旧是冰。
沈靖无奈,却也爱煞了这样的徐三娘。
夜里,就是徐三娘和俞九儿的幸福生活了。这半年来,在徐三娘的影响下,俞九儿已经不是十分惧怕和他人的身体接触,有时甚至能和徐三娘互相咯吱着取乐。
徐三娘隐约猜到些发生在俞九儿身上的事情,但俞九儿不说,她也不问,她相信自己会陪俞九儿走出过去的阴影。
只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此是后话。
这样,徐三娘白天和皇帝在一起,晚上和皇后一起睡,真真正正成为了坐拥帝后的女人。
后宫的其他嫔妃们恨得那个惊天地泣鬼神,咬碎的银牙估计都能绕着宫墙转圈了。
在泼掉兰嫔送来的混了巴豆的莲子羹时,徐三娘想,我没有被俞伯岚害死,不会反倒被这些妖精害死了吧!
一阵恶寒,毛骨悚然。
其实,她知道,关于自己为什么没有被俞伯岚害死这件事,多半是俞九儿的功劳。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进徐三娘斜倚着的软塌上。
“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不知怎的,徐三娘就想到了这首曲,吟了出来。
沈靖刚好处理完政务,端了一杯君山银毫递给徐三娘,顺便也在榻上坐了。
徐三娘喝了一口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不会品茶,也喝不出好坏,只当解渴就是了。
拿脚踢沈靖:“热”
言下之意送完茶就回去吧,我自个儿在这舒坦着呢。
沈靖却不以为意,赖在这不走。
徐三娘觉得,沈靖不愧是君王、皇帝、天子,连脸都比别人大些。
“你又发什么感慨。”沈靖指的是徐三娘乱吟诗这件事。
最初,徐三娘来到清凉殿东殿,沈靖以为他还是第一次见面那个连状子都不会写的三娘,非常屈尊降贵的打算亲自教她,结果人家徐三娘脖子一挺,表示自己师从当朝状元陈巽门下,还非常不地道的给沈靖背了首诗,以示自己也是文化人,弄得沈靖哭笑不得。
不过徐三娘学什么都极快,沈靖高兴之余还有点儿自豪:毕竟是朕看上的人啊。
徐三娘也渐渐的原谅沈靖初次见面对自己不识字的可怜了。
徐三娘道:“没什么感慨,就是觉得应景。”
沈靖笑道:“现在梨花早落了,你这曲,足足晚吟了两个月。”
徐三娘秋水横了沈靖一眼,沈靖便识趣的闭嘴微笑,徐三娘也笑了。
就在这时,一只鸽子非常不识情趣的落在了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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