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音没

　　一．鲜衣怒马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湖畔柳荫下一少年，正捧卷诵读，肩上却被人拍了一下，接着是一声清亮的女音“好端端的读这些做什么，怪不吉利的。”少年回头看清了来人一身劲装也遮挡不住的娟秀面容，微微皱着眉，有些埋怨道:“你出来做什么，还这身打扮，当心你爹知道了。”对面少女也不恼，依旧是眉眼弯弯的笑模样：“这身打扮自是出来游玩，难不成要我去采买货物？我既出来了，就不怕我爹知道。”
　　少年闻言，待是要再劝几句，看着那明媚笑容和墨色眸子里透出的晶亮的渴望，也只能笑着摇摇头，语气间甚是无奈“伶牙俐齿。也罢，你自己终归是不便，左右我无事，便随你四处看看吧。”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似是没有想到，又各自怔了半秒，接着相视一笑，并肩朝前走去。
　　余晖撒金，晚风拂柳 ，碧波湖面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恰是出游的好天气。

　　二．诗酒趁年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佳节总是热闹的，天上月朗星稀，皎皎清辉倾泻而下，地上灯火辉煌，街边挂满了漂亮的花灯，各色行人络绎不绝。今夜，女子亦可以出门观灯。
　　远远的，少年便见着少女随着家人在一处小摊前流连，一身罗裙，身姿绰约，袅袅婷婷。少年向着那身影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在她垂在身侧的手里塞了一方纱绢。少女一惊，待回头时，只看到了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
　　她背过身展开手中的绢帕，是一幅山水图，湖边还画着一株垂柳，一轮圆月在柳梢间若隐若现，看色调和画风，明显是新加上去的。少女小心收起纱绢，转身笑着向父母说看到了邻家女伴，想去找她玩儿，片刻即归。得了准许后，便往湖的方向走去。
　　平日里清冷的湖边今夜分外热闹，大人小孩，公子姑娘们纷纷聚在此处放灯。各色花灯被托入湖中再小心翼翼地放开，载着希望随水流颤颤巍巍地飘向远方。天上亦是星星点点，更胜繁星明灭。一时之间，天上湖面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少年果然在湖畔柳荫下等她，手里还捧着一只孔明灯。见到彼此，少女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少年也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
　　“你怎知我一定会来”
　　“我相信你懂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费心了。”少女状似沉吟道。少年莞尔，举了举手中的灯示意同放。少女会意，双手接过，看着少年将其中的烛火点燃。烛火明亮，在各执一端的两人眸子里闪烁。他们凝视着对方，然后一起松开了手，目送着灯带着自己的祈盼一点点上升，逐渐隐匿在漫天的灯海里。
　　少年先收回目光，偏头注视着少女在灯火下的柔顺长发和恬静侧颜久久出神。“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不觉想起了诗经中的这句话，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且似是时间已久。
　　少年有些羞赫，咳了一声回过了头，正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大意时却听少女仍旧带笑却不似往日清脆，反而还似有几分温柔缱倦的声音“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爹爹和娘亲该起疑了。”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后，欠身行礼便走了，留下少年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柔情。

　　三．离人心上秋
　　花发草长，莺歌燕舞。虽说江南无冬，到底也是春天更有生机些，只这一片暖融融的场景里，有人确是如坠冰窖。少女坐在庭院中，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封展开的信。是少年前些时候托人送来的
　　“芷音，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已在赴京的路上。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堂堂七尺男儿，自当为国捐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现今国家处于危难之中，我既通文习武，岂能坐视不理。还望谅解我的不告而别。我信你懂我，待我酬志归来，定当此生不负。
　　云遥”
　　她几乎能想到那人讲出这几句话时的坚定目光和奕奕神采。他定是十分期待与激动的吧。她愿意等他，等他了却心愿再相守一生。可是家里已经开始为她张罗亲事，她已到了适婚年龄，如果此时少年来下聘礼，自是皆大欢喜。可他偏生赴京远走，不知何时可归。父母，父母怎会准许她等一个归期未定的人。少女愈思索心中便愈是寒冷。
　　她久久地盯着眼前的书信，半晌终于垂了眼睫，在心中做出了计较“良人未归，不作他想。”

　　四．与君初相遇
　　“故乡此时该是盛夏了吧，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知湖中莲花可繁盛否，不知她，是否有去采莲……”少年躺在漠北的营帐里，惦念着故乡的人与景。然后那些人与景，在眼前心里转来转去全成了那人的样子。欢喜时神采飞扬而亮晶晶的眸子，嗔怒时染上了薄薄红晕的脸颊……
　　那时她着一袭粉红衣裙，同女伴坐在舟上采莲，他正在柳树下练剑，刚好抬头便见着她擎着一枝荷花笑吟吟地望向他，衣袖从举起的臂上滑落，皓腕素手，巧笑盼兮，当真是人比花娇。帐外飘起了鹅毛大雪，明天又该是白茫茫一片了吧。少年想着等归乡后一定要把这沿途见闻，江南没有的景色一一都细说与她听。到底是白日行军劳累，不觉间困意侵袭，他渐渐地陷入了沉睡。只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今夜恐是无法入眠。
　　过几日是少女大喜的日子。她手中攥着少年的书信对着垂泪的烛火，面色苍白，心如死灰，信纸有些泛黄褶皱，应是被翻看了许多遍。这几个月来她负隅顽抗过，拼命挣扎过，终于还是在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和母亲压抑的抽泣后作罢。她知道双亲也是为了她好，对方，是好人家。从小到大，父母几乎什么都依她，一直都惯着她宠着她，唯独这件终身大事，僵持了数月都不肯妥协。她不忍心再看爹娘因为自己而憔悴不已了。到时大红盖头一盖，她就要嫁做人妇了。
　　烛花爆裂噼啪作响，倒真是应了这嫁娶的光景。少女极力勾唇想扯出一个笑，却是牵出两行清泪。“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她想起了之前两人念这句诗时还笑闹期许着要共剪烛花，今后怕是真的只能做玩笑再无机会去赴当日之约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还记得初见时他在湖边练剑的样子，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如清风朗月，赏心悦目。还有四目相对后，他略显慌乱又强装镇定的目光，相谈时他的温文谦逊，他的满腔胸怀抱负。泛舟游湖，元夕放灯，并肩赏景……一幕幕同处的场景在眼前脑中闪过。
　　他的慷慨激昂，他的害羞恼怒，以后，再见不到了。

　　五．恰似故人归
　　花繁叶茂，正是良辰吉日。少女一袭红妆嫁衣，面容精致，过分美丽的如同商铺里的人偶，没有半分感情，浓密如蝶翼的睫毛下是空洞的瞳孔，胭脂润泽了她毫无血色的面庞。大红盖头缓缓放下，她任人摆弄搀扶着上了花轿。
　　千万里之外的漠北，少年一身铠甲，在荒芜的大漠上率领大军浴血奋战。马嘶风啸，兵戈相撞，战场上的人杀红了眼。少年旋身躲过了一支射来的枪，反手一剑刺死了偷袭的敌军。鲜血喷薄在他的脸上，为平日里俊逸的面容添了几分狰狞。最后一战了，等打胜了这场，就能归乡了。
　　风声愈来愈紧，雪也渐渐大了起来，。一个敌兵借着风雪隐蔽了身影，少年未曾防备，中箭倒地。摔马跌落在雪地上，鲜血染红了白雪，分外刺眼。
　　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白雪纷纷扬扬，随着大风四散飞舞，好似故乡春暮的柳絮。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少女的面容，恬静的对他笑着，“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抱歉，我失约了。”他喃喃地念着，缓缓伸手像是要去触摸什么，终究还是无力的垂下了双臂，阖上了眼。

　　六．余音未了
　　江南笙鼓喧嚣，十里红妆。
　　漠北风雪交加，百丈白冰。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
　　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