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殁

　　残阳如血，阴风如割。

　　暮霭沉沉笼罩着垓下平原。

　　殷红的血迹与残晖融为一色，在这片土地上弥散开来，满目尽是折戟疮痍。几只秃鹰划过死寂的长空，啼出阵阵哀鸣。方才狼烟四起的战场霎时变得萧瑟而凄凉。项羽一身红袍黑甲孑立风中，留下一片阴影。

　　他勒马转首，“回营。”

　　虞姬也知，现如今，战况吃紧。

　　她隔着大帐窥见楚营中将士们略带颓败的气息。心中忧虑，奈何生为女儿身。她坐在妆台边，浑然不觉金簪已刺破了手指。

　　胜败如何。她的心太小，纳不尽天下，只系于项羽一身。

　　虞姬拭尽簪上鲜血，端端正正插在发间。

　　忽然帐帘被粗暴掀开，她转首，看项羽像是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般，颓然倒在榻上。

　　虞姬半日未见他，心忽的颤了一下，她从未见过项羽如此颓靡的模样。站起身来，本想宽慰他，想说的话却梗在喉里。

　　他是个要强的人啊。

　　“大王……”

　　“妙弋，拿酒来。”

　　项羽坐起，神色里是掩不住的疲惫。

　　虞姬垂着头，替他斟满了一樽酒。

　　项羽定定地看着她，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她的身形顿了顿，旋即低眉，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她的一笑一颦，影在盈盈的酒水中，项羽一饮而尽。

　　“我们撑不过一月了，”项羽暗哑的声音中带着倦意， “我辜负了曾经的允诺，对百姓，对兄弟……对你。”烛光辉映，虞姬在熠熠烛光中看见项羽微微湿润的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岁月年华仿佛从彼此的眸中偷偷溜走，一瞬竟也有半世之久。

　　“何妨？大王或胜或败，虞姬永远随着大王，今生永不言弃。”

　　高烛燃尽，楚歌起。

　　那熟悉的曲调，此刻分外苍凉悲壮。如同潮水般渗进，又同黑夜般笼罩。

　　“大王可突围否？”

　　“一拼，尚可。”

　　“妾相信大王。”

　　虞姬轻轻闭了双眼，拔出项羽腰间的佩剑。寒光乍泄，冷气幽幽地升腾。光可鉴人的剑刃映出虞姬苍白的脸颊，她舒展开最后的笑颜。

　　“那便让我为大王再舞上一回剑罢。”

　　项羽于怔愣中醒神，望着她娇艳的面容，微微颔首。

　　虞姬执剑起舞，衣袂飘然。

　　轻盈间旋转翻飞过七年的相依相守，过往更迭，一幕幕于她眼前翩跹而过——

　　他如烈烈燃烧的火，她似静静流淌的水。

　　他是大争之世的英雄，她是那含情的的温柔乡。

　　我看你意气风发，我看你踌躇满志，我犹记你卸下甲胄，望我目光温柔。

　　可我深知，我是你最易触碰的弱点，是你王图霸业的羁绊。如此，那我便用殷殷鲜血，铺筑你的问鼎之路。

　　虞姬反手，将剑刃对上了自己的颈。项羽大惊，飞快出手想要夺过她的长剑。

　　奈何太迟。

　　长剑锋锐划过她的颈子，“啪嗒”一声又跌落到地上。她的鲜血，在毛毡上，一点点晕开。

　　“羽，我替你抹去了最后的弱点，以后的日子里，勿要再挂念我……只将我的情，放在你心底，如此，甚好。”

　　她艰难举起手，抚摸爱人沧桑面颊，目光眷恋。

　　项羽抱着虞姬一点点失去温度的身体，肝肠寸断。风带走了呜咽，留下泪滴的声音，清晰而辽远。

　　酒杯跌落在地，那便随这悠悠楚歌，赠饮后世千秋罢。

　　窗外，一挽残月。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没有你的天下，要它何用？

　　乌江畔，项羽抬头，望着漫空阴霾，劈不开，斩不断。

　　心中念着虞姬的深情，他发了疯似的，于敌群中穿梭往来，长戟饮了数百汉卒的血。

　　乌江亭长在江边倚船而待，焦急地看他。鲜血汩汩从甲胄的缝隙里流出，项羽轻轻抚摸着乌骓马溅满血污的皮毛，“这马，还请你照顾好它。”

　　他从地上拾起一楚剑，风中依稀传来虞姬温柔歌声。

　　我来陪你。

　　公元前202年，西楚霸王项羽于乌江边自刎而亡。

　　缘了断垓下，情长寄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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