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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四)
萧子平道:“既然游护法也在,那就更好了。这事有端木世家主持公道,谅也不会有人产生异议。”向游如西行了个礼,道:“这事便要劳烦游护法了。”游如西道:“萧帮主言重了,有甚么事尽管说出来,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谁是谁非,在座的各位自是能分辨的出来。”
萧子平道:“那好,今日萧某就请众位英雄评评理。”俞青山见他的神色,极是镇定,又有几分得意,心知来者不善,倘若无十足的把握,断不敢将丧礼移迁到这里,莫非南山门真有甚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当下也不言语,听他到底要说甚么。只见他挥了挥手,一人双手递上一把长剑,他又把长剑送到俞青山身前,道:“俞掌门,可识得这把剑?”
俞青山看了一眼长剑,心里一惊,却见剑身上端清晰地刻有‘南山吴长乐’五个字样,脸色微微一变,向吴长乐看了一眼,见他六神无主、脸色惨白,虽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但可断定这事确与他有关,道:“这把剑本是劣徒所有,却不知为何到了萧帮主手里?”萧子平道:“俞掌门认得这把剑就好,至于为甚么到了我这里,叫你好徒弟出来,一问便可一清二楚了。”俞青山沉下脸,问道:“长乐,这事怎么回事。”
萧子平刚进来之时,吴长乐便望见跟在他身后的一人极为面熟,仔细回想,募地心里大惊,这人正是那日急忙逃走的黄老二,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里一慌,忙望向二师兄周长源。周长源也看到这人,向吴长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惊惶。
吴长乐听到师傅叫唤,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低声道:“师傅。”俞青山问道:“长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的剑为何在别人手上?”
吴长乐见师傅板着脸,早有了几分胆怯,心里正慌,不知该如何应答,周长源道:“师傅,这事怪不得六师弟。”俞青山早料这事发生在二人送请贴的途中,心知周长源行事素来谨慎小心,听他这么一说,神色才稍缓,道:“长源,你且把事情的来胧去脉细细道来。”周长源道:“是。”当下将如何遇上百戟帮洪、黄二人,又如何与他们起了冲突,六师弟如何错手杀死姓洪的那人一一说了出来。说完后又道:“师傅,这事是有百戟帮那二人挑起来的,与六师弟无关。”
众人听他说完,均暗自猜测道:这棺木里装的多半是那洪姓汉子的尸体,这人调戏良家妇女,着实是死有余辜。在座的人大多在刀口上行走过,见红挂彩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听到洪姓汉子吴长乐刺死,心下也也不以为然,不少人还大叫痛快。
俞青山听他说完,沉吟半晌,道:“萧帮主,小徒方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对劣徒失手刺死贵帮弟子,我深感歉疚,只是这事的是非曲直,萧帮主可有定论?”
萧子平摇了摇头,道:“错了,错了。这些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辞,我所听到的,并不像他讲的那样。”俞青山微微一惊,问道:“那萧帮主所听到的,又是怎样一回事?”萧子平环视众人一周,忽然喝道:“黄老二,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一字不漏地跟大伙说说。”
众人见他身后走出来一人,向萧子平一躬身,道:“是。”瞪了吴长乐一眼,提高声音,继续道:“老洪的老婆和我老婆同是李家村人,前些时候一同回娘家。”忽然有人吆喝道:“要你说正事,提你们老婆回娘家做甚么?”人群哄堂大笑。
黄老二满脸通红,怒道:“呸,老子正慢慢说来,你急个屁。”众人笑声停后,他又继续道:“后来她们捎来口信,说要赶回来,又担心路途遥远,要老洪跟我去半路接她们。老娘们就是这么麻烦,我跟老洪都是百般不愿,但后来还是去了。谁知我们路经城外一座茶亭时,忽然听到有人大喊‘非礼’。我当时就寻思:是甚么如此大胆,敢在南安城附近行凶。我跟老洪一商量,便决定上前察看一番。嘿,直娘贼,这一看,可把我们气炸了胸膛,只见南山门的这两个王八羔子,正调戏我们的老婆,一人在旁言语挑逗,另一人手脚不干不净……”
吴长乐喝道:“一派胡言,分明是你们二人在调戏女子,你还敢颠倒是非。”二人正要恶语相对,游如西道:“吴贤侄,是与不是,你且听这位黄兄弟说完。”俞青山道:“长乐,住口!”吴长乐压住怒火,大‘哼’一声。
黄老二又道:“我跟老洪自然是气往上冲,于是上前找他们理论,谁知没说上几句,他们二人便拔剑向我们刺来。我们想不到对方如此阴险歹毒,一时失了先机,竟被他们占了上风。”众人听他的语气,再是明显不过,倘若不是周、吴二人趁其不备,未必能占到上风。
吴长乐又是‘哼’了一声,黄老二假装没听到,继续道:“后来老洪一个不小心,被姓吴的刺伤了右手,手里的钢刀也掉落到了地上,我也被踢了一脚。我跟老洪学艺不精,打他们不过,也怨不得别人,自认了栽。谁知姓吴的仍旧不依不饶,忽然又挺剑刺来,老洪一时没躲开,胸口被他刺了个正着。我正惊惶不定,那姓吴的这人又向我攻来一剑,幸好我及时反应过来,忙向地上一个打滚。总算捡回了这条性命,但胸前还是被他划开了一个长口子,众位请看。”说着拉开上衣,露出黝黑的胸膛,众人望过去,见他胸前缠绕着一块长布条,布条上血迹斑斑,说不出的诡异。
吴长乐怒火冲天,喝道:“你血口喷人,姓洪的那人是我失手刺死的,你身上的伤根本与我无关。”
众人看到黄老二胸前的伤口,本是将信将疑,但听到吴长乐道‘姓洪的那人是我失手刺死的’这话时,十人中倒有九人想到:姓洪的那人是你刺死的,黄老二身上的伤多半也是拜你所赐了。有人甚至低声道:调戏他们媳妇不说,竟还要杀人灭口,南山门也做的太绝情了。
周长源听到众人的议论,忙高声道:“是这二人调戏良家女子在先,我跟六师弟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他们,这人身上的伤确实与我们不相干。”
追风剑客白震天道:“这个好办,每把剑剑锋的细薄、剑刃的宽窄绝不能相同,只要找个懂剑的行家,验一验他身上的剑伤,是与不是,便可一清二楚。”他为人极是喜好收藏各种古剑,对剑器颇有研究,他所说的行家,旁人一听便知是说他自己。有人喊道:“若论对剑器的专研,哪还有说能比得上你追风剑客,你且上去验上一验。”一群人跟着道‘不错’。
游如西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办法,白大侠不妨察个究竟,好教大伙见识一番。”白震天哈哈一笑,道:“既然众位信得过我白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震天走到黄老二身前,待他揭去纱布,见伤口从左斜着右上,足有四寸来长,白震天接过刻有‘南山吴长乐’字样的长剑,细细看了一番,又对着伤口端详了许久,方才缓缓转过身,见众人目光俱向自己往来,轻轻干咳一声,道:“白某生平无其它喜好,唯独钟爱研究剑器,古往今来的名剑,小弟也见过不少。所谓剑身长短、剑重几何、剑柄曲直,这些都是大有学问。吴兄弟这把剑,虽说不上绝世好剑,却也不失为一把利剑。”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周,又继续道:“至于这剑伤,以在下三十年的经验,从伤口的大小、以及走向来看,确实是为这把剑所伤。”
吴长乐听他炫耀了许久,早已不耐烦,急切想知道他验的结果,待他说出‘确实是为这把剑所伤’时,心里大惊,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白大侠,你查看清楚没有?”
白震天脸色颇为不悦,道:“白某一声阅剑无数,断不会看走眼。”吴长乐脸色惨白,向俞青山道:“师傅,他的伤确实与弟子无关。”
忽听一人高声道:“老子走遍大江南北,信口雌黄的见过不少,但明明做了又不敢承认的小杂种,嘿嘿,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南山门的人原来都是缩头乌龟。”众人齐向那人望去,见他穿着一袭灰布衣衫,头上带着一顶大毡帽,帽檐下垂,遮住了大半脸,只露出一张阔嘴在外。
俞青山细看此人,终是想不出他到底是谁,更不知道他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又环视在座的众人一遍,竟发现其中坐有二三十个这样装束古怪的生人,心中不禁大为惊疑。他生平只收了七个弟子,都是从小便跟他拜师学艺,哪还能不知道这些弟子的秉性,虽然吴长乐性情冲动、容易闯祸,但绝不至于向自己撒谎,听他说的真切,心知其中必有蹊跷,道:“白大侠对剑器之道,见解极深,老朽自是信服,这伤口确实是劣徒的剑所伤,但是否是劣徒本人所伤,却是不能断言。”
萧子平冷笑道:“照俞掌门的说法,难不成是这把剑与黄老二有仇,无缘无故从你徒弟手里飞出去,在黄老二身上刺个伤口,又或者是黄老二持剑刺伤自己?”众人听他这般说,均是摇了摇头,心道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俞青山道:“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这其中必有误会。”萧子平又是一声冷笑,道:“误会?俞掌门,据闻你的三十六式回风逆柳剑法中,有一招叫做‘醉里挑灯看剑’,就是从左斜向右刺出的,是也不是?”说着,右手对着黄老二胸前的伤口,比划着斜向右上。俞青山一怔,道:“不错。”萧子平道:“你承认就好。”
游如西道:“两位先不忙着争辩,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那两个女子身上。俞掌门这所说的这两个女子,便由南山门去找来,萧帮主这方的两位夫人,不妨也一起请来,大家来个对质,事情便会一清二楚了。”萧子平道:“游护法说的极是。黄老二,你且请出两位夫人前来。”黄老二道:“是。”
过了片刻,吴长乐惊叫道:“二师兄,她们……她们……”周长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吃一惊,却见黄老二身后站着两个女子,其中一女子披麻戴孝,兀自不住的抽噎,另一女子在旁边不断地安慰,这两女子虽是不曾抬头看众人,但周长源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两个妇人,正是在茶亭遭人调戏的女子,此刻却在百戟帮人群中,哪能不叫周长源、吴长乐惊愕。
赵长亭见二人正自发楞,不明所以,问道:“二师弟、六师弟,有甚么不对?”吴长乐指着那两夫人,道:“这二人正是……那二人。”赵长亭听的大为胡涂,道:“甚么这二人,那二人的?”
周长源神色紧张,额头满是大汉,道:“师傅,弟子……弟子没用。”俞青山心知周长源素来稳重,绝少有这般惊惶,心里感到不妙,道:“长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说来。”周长源道:“师傅,那两个妇人正是……我们在茶亭遇到的女子,这……这……怎么会这样?”俞青山脸色凝重,眉头紧皱,赵长亭急问道:“二师弟,你有没有认错?”吴长乐道:“确实……是她们。”
萧子平道:“游护法,这两位便是当日遭南山门恶徒欺辱的女子。”指着披麻带孝的妇人道:“这是敝帮洪兄弟之妻李氏。”又指着旁边的女子道:“黄老二的妻子刘氏。”
游如西问道:“俞掌门,令徒可识得这两女子?”俞青山‘咳’了一声,道:“这两位……嗯,劣徒当日在茶亭遇见的,是这二人。”游如西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李氏和刘氏既是他二人的内人,俞掌门,那又何来令徒说的调戏?”
俞青山脸色严峻,朗声道:“游护法、众位在座的好朋友,老朽虽然本事不济,但自问行的正、坐的直,南山门门规向来极严,平日里所行之事,没有一件是有违江湖道义的,老朽的几个劣徒,虽是资质平庸、不成大器,但我绝对相信他们品行端正,断不敢做那欺压弱小、奸淫掳掠的勾当。”
众人听他说的振振有威、不容置疑,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说服力,再者在座的宾客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敬佩俞青山的为人,才来向他道贺,所以他这么一说,人群纷纷点头,有人道‘俞掌门平日行侠仗义,我向来是佩服的紧’、‘倘若说南山门的人为非作歹,我便是第一个不相信’。
俞青山道:“多谢众位朋友,老朽保证,一定会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好向大家一个交代。”萧子平冷笑道:“那俞掌门现在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现在敝帮的洪兄弟尸骨未寒,只剩下这妻儿寡母,这便是南山门的不违江湖道义么?”
游如西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倘若真如黄兄弟所说的那样,后来又被吴贤侄用剑刺伤,那他的剑又如何会落到敝帮的手里呢?”萧子平道:“黄老二,后来发生的事,你当着众位英雄的面,再细细叙述一遍。”
黄老二吐了口唾沫,继续道:“那日我被姓吴的刺伤后,眼看便要命丧在这恶贼的剑下,嘿嘿,幸好我福大命大,得蒙贵人相救,才捡回了这条性命。”游如西问道:“哦?贵人?黄兄弟所说的贵人是哪一方高人?”黄老二道:“他便是余州的柳万春柳老爷,那日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还夺了姓吴的长剑,将这南山门这两个狗贼打的落荒而逃。”
吴长乐怒道:“你胡说八道,那日我们是遇见了柳老爷,却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俞青山问道:“万春兄也在?”吴长乐道了声‘是’,又将柳万春路过一事说了出来。
一人尖声道:“我呸,老子就从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满口狡辩的狗东西。”俞青山向说话这人看去,见他也是用毡帽遮住了脸,分明与刚才那人是一伙,这些人说的话,句句冲着南山门,心中猜想这群人必定与百戟帮有关,只是这时要全力应付萧子平犯难,无暇理会这些人。
黄老二嘿嘿一笑,道:“如今你的剑在我们这里,你又怎么抵赖?”吴长乐一怔,万料不到当时被他趁乱带走了那把剑,如今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想要再驳他,却也找不到言辞。
游如西道:“两位也不忙着呈口舌之强,余州的柳老爷子向来为大伙敬仰,他说出口的话,在坐的朋友是深信不疑的。萧帮主,照这么说来,柳老爷尚在贵帮中,不如请柳老爷出来,一对真假,我们心里自是再清楚不过了。”众人跟着道‘不错’、‘请柳老爷出来’。
萧子平道:“不消游护法吩咐,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幸好萧某早已想到了这一节,所以当时千央万求,这才留下柳老爷暂留敝帮之中,一是为了答谢他救了敝帮黄老二性命,二是怕有人颠倒黑白,到时也好请他出来,为敝帮做个辩护。”
俞青山心道:我跟万春兄交情不浅,他的为人向来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倘若萧子平请不出柳万春,那他刚才的话,岂不是砸了自己的脚?又倘若真的请出了柳万春,他自然是不会说谎欺人,又如何为百计帮辩护?思来想去,终是想不出萧子平到底在做何打算,但他素来豁达,当下朗声道:“好,我们就等万春兄出来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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