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夜饭罢，程母早早睡了。

　　这边闺房，小烟倚坐床头，低着头，双手揪弄衣角。床帐上还挂着个红色的大“喜”字，色彩已淡褪。小桌旁，唐思南木然坐着，不时瞅瞅小烟，不时挑挑灯芯，谁也无话。

　　几声鸡鸣，扰醒趴在桌上睡着的唐思南，他豁然起身，背上披衣滑落。看看周遭景物，想起已不在军队了，不禁一笑。拾起衣服，正说挂回衣架，却见小烟睁眼望着自己，见自己看去赶紧又闭上眼睛。不久小烟起身道：“南哥，你去床上睡会儿，我，做饭去了！”

　　唐思南躺在幽香缕缕的床上，心里宁静，却也睡不着。听得厨房“乒乓”声作，心底一暖。温良的母亲，贤淑的妻子，祥和的家，这不正是自己所求吗？蓦的又转入凄冷，这终是程屏南的家，自己是来照顾他们不是来享受的!

　　唐思南猛然摇着头，想明儿还是去别屋睡吧！

　　早饭过后，家里来了很多人，街坊邻里，恭贺的，探问的，镇上当铺高掌柜也来坐了坐，里正也把他家的田地交与他让他自种了。

　　只是邻里看小烟时眼神有些古怪，几来几去，小烟受不了便回房了。唐思南深怕被拆穿，极力掩饰，幸好程屏南时常提起这些，倒使他对这儿比自己家乡还记忆清晰些。

　　忙至戌时几刻才得清静，看来这程屏南人缘很好。

　　静下来一思，唐思南觉得有些奇怪，程屏南说得最多的便是儿时与青梅竹马小烟的趣事，记得对门便是小烟娘家颜府，却至今没人来过问。不过这与唐思南无甚关系，他便未置心上。

　　晚饭间，唐思南向程母提出想在旁屋搭个床住，结果程母大发雷霆，狠狠斥责他一顿。昨夜程母便在窗外偷听了两三个时辰，里面竟毫无声响，心里直怪儿子怠慢，今儿还提出独居，气儿更不打一处来。

　　说着说着竟昏厥过去，这可吓着二人，赶紧扶进屋，唐思南蹿出去请来大夫。

　　直至深夜子时，二人方才得寝，依然是枯坐一宿。

　　翌日大早，唐思南便进县城置购农具，路上不少村民跟他打招呼，便也闲扯几句。

　　走了近两个时辰路，方到县城。这县城规模也不大，城墙爬满青苔藤蔓，城墙角杂草丛生，唐思南可没黍离之悲，倒是觉得清闲宁静。

　　唐思南想为程母小烟买些布料制衣，便拐进一家布料庄，庄里女主人笑脸相迎，小程长小程短的，倒又是熟人。闲扯几句，女主人为唐思南裁了几尺，便笑脸迎向另一买布的大婶去了。唐思南付了账，跨出店门，却听女主人和那大婶窃窃说着什么。

　　路过一胭脂店，唐思南想起小烟那天淡抹轻妆宛若出尘仙子的模样，下意识地走了进去，随意翻看几瓶，脑里映出小烟殷红的脸蛋，灵澈的眸子。

　　突然唐思南记忆深处升起一个人影，表妹阿尘。小时候姑姑领着表妹来家里玩，他就一直盯着小表妹的眸子看，如玉如晶，灵澈纯真，姑姑还说长大就把表妹嫁给他作媳妇儿，兴奋得他整夜未眠。后来听说，表妹被人拐走了；再后来，他也当兵去了。

　　思绪至此，唐思南便打住，择了一盒淡雅的，去了。

　　跨进家门，看见程母拉着小烟在堂屋说话，小烟偷偷抹泪，没哭出声。唐思南听不清说什么，大步走进堂屋，叫了声“娘”。程母闻声应了句：“南儿回来了啊！买齐了吧！”

　　唐思南放下东西，笑着道：“都买好了，还给您和小烟买了些布料，改天让巷口那李裁缝给裁了，给你们添件新衣。娘，你和小烟说什么呢？”

　　程母脸色不太自然，小烟忙道：“没什么，嗑嗑家常。南哥，你坐会儿，我给你泡杯茶去。”

　　待小烟出了屋，程母让唐思南坐一旁，握着他手，语重心长地说：“南儿啊，小烟不容易，十几岁的女孩儿，整天就忙里忙外，还服侍我着瞎老太婆，四五年了，毫无怨言，你看她那手，粗糙成啥样了，小时可漂亮，娘可心痛啊！你当兵这些年，我娘儿俩没少给你担心，看她身子板儿，瘦的啊……唉，命苦的孩子！回来了本是好，娘高兴，可你和小烟……好歹娘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你们也不小了，赶紧着把事做了，娘还等着抱孙子，啊？”

　　这可把唐思南为难的，几欲道出真相，又怕程母一伤心撒手而去，自己可就是罪人了，想来想去还是“恩”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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