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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住到别院的第二天，天朗气清，阳光和暖。祁慕萧一大早就神清气爽的站到我房门外，邀我去游湖。
我正端着一盒羊脂油在跟青洮讨教这里的秋冬护肤秘籍，一时有些呆了。
游湖？
昨天到别院后这人还一副行色匆匆不想跟我多聊的样子，今天这一大早的游哪门子的湖？
青洮却不管我怎么想，麻利的把我收拾打包妥当，送出了房门。
我：“……”
祁慕萧的说法是，为稳妥起见最多再过一两天就要离开永安，所以带我游一趟湖免得留下遗憾。可当我站在游船甲板上吹着习习凉风时，依然有些莫名其妙，看到船舷边被划出波纹的湖水又有些腿软，用力抓住船舷边的扶栏不敢乱动——前几天才刚掉河里淹过一回，多少还有心理阴影在。
“这是上次我们来的那个庄子的人造内湖，没什么波涛汹涌，你不用这么紧张。”
扭头就见祁慕萧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我死死抓着扶栏的手上，眉眼带笑。
“对了，我听青洮说，你知道昨天我家人给我来信的事。”
“诶？”
我一愣，突然暗叫不好。昨天本是想借着跟青洮聊天求证一下我那个梦是不是真的预知到了未发生的事，一时竟忘了青洮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随侍人员，会把这事告诉她家少爷。
难道这才是他要拎我出来游湖的真实原因？完了完了，我之前还跟祁慕萧拍着胸脯说我不会预知，这下他肯定要起疑我是耍他了吧……
果然，祁慕萧说着又朝我靠近了两步，“青洮说是我告诉你的，可是我好像……并没有跟你提过此事？”
祁慕萧探寻的目光一直扎在我身上，我只低头不去看他，头又开始一突一突的疼起来。
昨天真是大意了，这下该怎么解释呢……说谎糊弄过去吧，好像糊弄不过去，可要是照实说，真实情况连我自己都还不太信，说出来应该比说谎更加没人信吧？
我还在艰难的做着思想斗争，没等到我回应的祁慕萧却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情节，自嘲的笑了笑：“阿瑶，你不必为难，我其实很清楚，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
这语气听得我有些难受，正要摇头辩解，又听他打断道：“你一介女子，孤身在异乡，处处警惕才是应当的。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喂，不要自己在那里加戏啊！这话说得好像是我一直故意扯谎在骗他了，我不由脱口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啊！”
祁慕萧便停下来看着我，眸色沉沉。
……青洮，对不住了。
我避开祁慕萧的注视，看向粼粼的湖面：“青洮昨天跟我说，呃，说我在你眼里有些分量，让我帮忙劝劝你，不要跟你爹闹得那么僵。”
祁慕萧微微皱了皱眉：“青洮跟你说的？”
我心虚的点了点头：“虽然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分量，但俗话说血浓于水，都是亲父子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没必要闹得不相往来吧……”
祁慕萧听罢笑笑，既不表态，也不再追问关于我怎么知道书信的事，只负手看向远处不语。
看，我就说我没分量吧，劝完人家连个回应也没有，多尴尬。
两相沉默中，我既尴尬，又被刚才丢锅给青洮的心虚感折磨得有些煎熬，纠结半晌，还是熬不住了补道：“其实我以前也曾经梦到过你收到书信的场景，只是当时也不能验证真假，也就从没有提过。也是昨天跟青洮聊天才知道，我之前梦到的竟真的是还未发生之事。”
祁慕萧回头看我，神色疑惑：“梦到？”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照实把话说了：“我跟你提过我以前有些预知能力，便是这样梦到的，这次烧退后好像又有些恢复了。只是也不知道哪些是普通的梦，哪些是预知的梦，既不能分辨，也不能求证，只能等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原来之前预知到了。”
说完祁慕萧仍是看着我不语，脸上神色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我一边唾弃着自己这个藏不住话说不了谎的性格，一边越发觉得尴尬了：“这种预知是不是很扯？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的……”
祁慕萧不置可否，只是眼里又带了些笑：“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已经很好了。”
很好……是好什么啊？
空气安静了一时，祁慕萧忽然道：“我跟我爹，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观念不合，旁人再劝也无用。”
我便有些好奇：“是生意上经营管理之道的有冲突？”
祁慕萧摇头，却又问道：“你知道随安侯吗？”
我茫然了片刻，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但是又想不起什么有用的信息。
“前朝国号为随，当年泽国铁蹄南下，随帝为保城池百姓不遭战乱灭顶之灾，最终开城献降。泽国的皇帝为显宽厚，封其为随安侯，仍将随国原来的大部分土地赐为其封地，也就是如今南方的这些城镇。”
这段历史之前司徒老爷子没给我扫盲过，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继续做无知状。
祁慕萧便继续道：“现在的随安侯，是当年随帝的孙子，视当年献降之事为大耻。虽然如今一切安定平顺，这位随安侯却始终想要密谋复国。”
……北边有一个赫连丞相在密谋，南边还有一个什么随安侯也在密谋，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危险的工种啊。
我突然想起来：“你说过，你家是支持南方的旧权贵，所以你才会被赫连丞相府暗中追杀。那你……”也是掺和在这密谋里的局内人吗？
看到祁慕萧听罢点头，我却有些心塞起来。
“我是家中长子，我爹希望我能入随安侯麾下听候差遣，为将来事成后光宗耀祖。我不愿意，而我爹每每见我都要提起，所以才有诸多不愉快。”
咦？不愿意？
我不由问道：“为什么不愿意？”从立场上来说，他们想要复国其实还是可以理解的啊。
祁慕萧道：“陷身朝堂诡谲政权纷争，非我所好。我爹总是用国仇家恨来训导我，可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争权争利罢了。”
这话题有点沉重且复杂，我不太接得上话，望着水面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问：“你们家支持随安侯密谋复国这种事，直接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不怕我说出去啊？”
祁慕萧似乎不以为意：“我觉得没问题。”说着还偏头向我笑笑，“那你会说出去么？”
“……”我默然片刻，“我觉得你这话又在明目张胆的鄙视我。”
祁慕萧一笑：“怎么会。”目光落在不远的堤岸，看到游船即将靠岸而岸边的随从开始围过来候着，又道：“本来并不想跟你提及这些事，只是昨天听说你竟知道我爹来信的事，所以今天才冒昧多问了几句。”
“而且提到朝堂纷争，我虽然不太明白你的预知能力到底如何，可你既有这样的身份，不管能力强弱恐怕都会是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不知道你今后打算如何？”
我愣了一愣。今后的……打算？
见我答不上话来，祁慕萧顿了顿：“你从未考虑过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想当初老爷子忽悠我出这一趟门，说好了只是替他去看看那个血灵珠而已，看完了我就打算回渠灵山继续当深山死宅的啊，谁知道一出门就整成这样回不去了……
等等，会不会老爷子一开始就是要把我给忽悠走，没打算让我再回去呢？
这个可能性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联系起离开渠灵山后的种种发展，一时间便想得有点多。
祁慕萧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看得出，阿瑶你是个随着性子过日子的人。此种性情自然是潇洒，不过以你的身份来看……”他说着顿了一顿，看着我道，“未免又显得任性了一些。”
游船靠了岸，缓冲的垫子碰撞到码头上，砰的一声闷响。
我正抬头看向祁慕萧，这一撞便撞得我有些站不稳，祁慕萧忙伸手来扶我，我努力稳了稳，抽出了手：“这个身份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我知道祁慕萧那话没有恶意，甚至该算善意的提醒，但被人不知前因后果便这样评价，多少还是觉得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两相无言，我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脑子里反反复复还是刚才祁慕萧说的那番话。
我来这里已经快进入第三个年头，可依然没有把自己代入到这里，就像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开着吐槽模式混日子，虽然已经基本放弃寻找回去的办法，但也没认真考虑过未来，甚至有时会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荒诞不羁的，没多久就会醒了的梦。
即便是之前跟南宫离见面时曾问及我今后的打算，我也不太有真实感，没有认真细想过。
而最近的经历，加上祁慕萧今天的话，却突然让我意识到，这终究不是梦。
我确实该面对现实了——
在这无亲无故的世上，如果真的要靠我一人独行，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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