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裴右安依旧早出晚归，而且再也没来探过她。
　　两人关系僵着，最后还是嘉芙忍耐不住，主动去破冰。
　　今日他事情少，便回来的略早些，时节已经进入初夏，白日越来越长，他踏进院门的时候，霞光漫天，而那等候的容颜，恰如莲花向晚。
　　他只觉得心底温柔丛生，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原来是这般美好的感觉。

　　她看见了他，便向他笑着招招手，紫色的绸衣从手臂滑落到肘间，他看了一眼，赶忙避开视线，走进屋子，他问道：“《女戒》抄完了？知错没有”？
　　自从她住到这里来，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他的住处，他简短地问了一句，声音中带着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柔软。他已经打好主意，只要她认错，前事就一笔勾销。
　　嘉芙见他虽然板着脸，但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有几分前所未有的温和。本来期待着两人的关系能前进一步，那知他一开口便是让自己认错，而且还让自己抄那本劳什子，心下不悦，脸上却带着微笑道：“大表哥，前几日瞎扯是我不对，但做为你的表妹，你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你的终身幸福我还是得操心一二，万一你真的……，唉”
　　他没想到，她非但不认错，而且还有勇气提那个事，他按下心中怒火，倏地转过脸，直视她的眼睛，淡淡地说：“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将来娶了妻，不是耽误人家么，这种错难道不比女人没妇德重要吗”？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提住她的衣领把她拎到身前，他扫了她一眼的脸，只见她侧着头在观察他，唇角还挂着一朵满不在乎的微笑。
　　他的自制力极强，这时却有了想把她打一顿的冲动，突然，他把她在地上狠狠一放，打开房门大声道：“杨云，去阅春楼找个姑娘来”！

　　杨云来到院子里，见裴大人与表小姐一站一坐，两人乌眼鸡似的，气氛十分诡异，刚想开口说话，只见裴大人朝他瞪了一眼道：“还不快去？”，他不敢多言，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直到掌灯时分，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这时，听得轻轻叩门的声音，他走了过去，把本来虚掩的门大开。
　　门前娇怯怯地站着一个女子，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淡绿裙衫，身形婀娜。他再看她脸庞，长眉凤目，口鼻小巧，虽然比不上她光彩照人，但这长相，也算出挑。
　　他不由自主地向嘉芙看去，只见她立在桌前，脸扭向另一边，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略一踌躇后，对那女子温和地说了一声：“进来罢”。
　　然后，他对她说“你还不走？”
　　嘉芙咬着嘴唇，快步走出，她身子刚一出门，房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裴右安喜阔朗，住的屋子不曾以墙隔断，中间只隔木板，上面雕着梅兰竹菊的图案，左为卧室，右为书房，中间是他会客之所。他自走到书房，把书桌上的灯熄了，然后领着那女子来到卧室，点起一盏纱灯，自己在床上坐了。
　　那女子有些局促不安地立在当地，没他的吩咐不敢乱动，朦胧的烛光，照着她含羞带怯的表情，看上去颇有几分楚楚之态。他向她招招手，她方款款地站在床前，抬起眸子偷偷打量他。

　　但他却没有她期许的动作，而是一步走到窗边，把外衣一脱，揭开纱罩吹熄了灯烛，然后只着中衣坐在床上，柔声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低回道：“小柳”。
　　他淡淡笑道：“倒也人如其名”，然后又笑：“小柳，莫怕”。小柳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就在黑暗里，她仍能感到，他一双眼睛如月般清朗。
　　她长在烟花之地，今天是她第一笔生意，她没想到能遇到这般俊朗又温和的男人，不禁心如鹿撞。她虽然还没正式接过客人，但也看得出，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动的痕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更确切地说，她猜不出那两人是唱那一出。她十七岁了，人也不傻，他和那位比自己漂亮得多的姑娘，那两人看上去明明是有情的，可他却当着那姑娘的面找女人。
　　“小柳，你长得很不错，我会好好怜惜你”。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得他夸了她一句，他嘴里说着怜惜，可是身体却没有动丝毫动静，只是把脸偏到窗户那一边，肩背绷得笔直。

　　终于，门上响起了叩门声，起先很轻，一下，两下，三下，后面却象鼓点一样急促起来。他这才不耐烦地问：“谁”？
　　“是我”。
　　“干什么？有事明天再说！我正和小柳姑娘谈心呢”。
　　“大表哥，我真的有事，很重要……”，嘉芙的声音急切，但他不为所动，直到后来她仿佛带着哭音，他才披衣，披到一半，顿了一下，把长衣甩在一边，把中衣揉了几下，这才去开门。

　　嘉芙的目光先落在他头发上，又从他头发落到衣服上，皎洁月光下，只见他中衣半掩，胸膛隐隐露出，他衣上还有几道清清楚楚的褶皱。她的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酸楚，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他站在门边，淡淡看着她问：“你有什么事呢”？
　　她这才想起正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抽抽噎噎地说：“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这个姑娘嘛，也证明不了你最关键的问题，我明天给你寻一个，如果大表哥成，那才能证明你是汉子中的真汉子，男人中的真男人”。
　　他真的想抽她两下，都哭了，还要作死，其实刚才他一直在赌，赌她先忍耐不住，果然大获全胜，如果她忍住了，不知所措的该是自己。结果她还想斗，不知她脑子里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他从小稳重自持，很多时候喜怒无形于色，这时心内虽然翻江倒海，但看着她时只漠然地说了一声随便你。

　　嘉芙见他一直挡在门边，她看不到里边的情形，本来就很不高兴，再想到他竟然让别的女人看过胸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也不细想，伸手就推了他一把，这一下她使了全力，居然把他推到一边。
　　她不再看他，闪进卧室，一把拉了小柳就走。他跟着她走到院子里，听她在墙外吩咐人，说要把小柳姑娘平安地送回阅春楼去。

　　她安顿了，回头见他抱臂斜斜地倚在院门口，然后低声道：“你进来一下”。他走进房里，把灭掉的灯又重新点起来后问：“你哪来的钱给我找人”？
　　她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说：“放心，不用你的烦恼，我叫周妈妈把这只珍珠钗子当了便是”。
　　她父亲是富商，所以她穿戴向来精美，那天朱婆劫了她，她身上虽然没银两黄金，但钗环首饰，但凡一件拿出来，价值不在百两之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跟前，手朝她鬓边伸去。
　　他要干什么？要摸摸自己的头发吗？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甚么亲密举动，她该如何应对呢？她是妖，行为举止比一般的姑娘要大方些，但这却是她化形后第一次动情，她心呯呯地跳着，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待他的手触到她的发一瞬间，羞怯地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看到她属于十六岁姑娘的娇态，她的睫毛浓密，如涧边幽草，那么惹人怜爱。他的手在她发际不由滞了一下。
　　他并没有做出嘉芙意料的动作，而是将她头上的发簪、珠花一件件取了下来，放在抽屉里，只留下一支挽发的玉钗。
　　嘉芙明白了他的用意，再加上她刚才错会了他的意思，不禁又羞又恼，哼，他以为她没了首饰，就兴不起风浪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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