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顾襄回来后，迎接他的是小赖哭丧的脸。
　　小赖双手一摊对他说：朱姑娘走啦。
　　顾襄双目如电，倏地看向他。
　　小赖急忙摆手：别这样啊，不是我主动告诉她的，她很聪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上了她的当……

　　小赖回思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她命他打开院内结界，他惧怕顾襄，起初不从。那知她拨下头上发簪，直接刺在脖颈上，血一滴一滴地往衣上滴，她注视着他，竟然目不稍瞬……
　　顾襄沉默。
　　小赖继续道：她临走时让我转告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成大人是好官，你不要再害他了。
　　还有呢？
　　没有了。
　　小赖叹了口气，语带怅惘，那个美丽爱笑的姑娘他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曾经的柔情与羁绊，在残酷的真相面前，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他偷眼去看顾襄，这位面容冷厉，喜怒很少形于色，这时在他面上也看不出多少伤感来，后来他才注意到，他出门槛时，被绊了一下，以致脚步微有踉跄，但他很快挺直腰身，疾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狱中的成大人几经拷打，人样无存，他最器重的学生设法前来探望，奄奄一息的他忽然爬了起来，舞动手中的镣铐，状若疯狂地骂道：我死了不要紧，你要死了，这个天下要靠谁？你不快走，等他们来害你吗？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完，以铁铐击首，学生不忍观，含泪而出。
　　顾襄将身形隐了，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因为她的话，他来到这里，去看看这位她口中的“好官”，而且他知道，这位“好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石钊已经把他的名字夹在准备处决的一众官员当中，只等皇帝朱笔红批。而这位皇帝，新得了几位美人，这几日纵情声色，百官奏折，往往草草一批了事。

　　可是，当夜，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皇帝打开折子时，一滴鲜血凭空而落，好巧不巧地落在成永安的名字上，吓得皇上瘫在椅上，事后抹了抹冷汗再仔细看折子，才发现他的宠臣欺瞒他至此。皇上已经五十多岁，最近御女老觉得身子不济，求仙问道以求长生，这滴血来得蹊跷，他觉得是有神仙指示，当下不敢怠慢，也不问成永安是否真的受贿，直接下旨将他从狱中释出，然后派太医好生调治。
　　京城百姓得了消息，奔走相告，说成大人一心为民，天也佑之。

　　顾襄听了暗暗冷笑。他已受天刑，成大人死与不死，此时已与他无关。他之所以出手相助，只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已。她回家之后，他再无她的消息，以他之能，再见她易如反掌，但他情怯，不敢去探望她。
　　虽然成子昭他还是不会放过，但他听了她的话，不累及无辜，她知道了应该高兴罢。他对她犯下的错，她能否因此原谅一点点呢？

　　可是，不久后，却传来了若桃与成子昭再次成婚的消息。
　　婚礼当日离奇失踪的郡主平安回来后，京都里关于她的种种流言从未停歇过，有人说她当日是被匪人绑了去，惨遭凌辱后逃回，种种细节，说得活灵活现，好象亲眼得见一般，一时间，这位郡主成了天下悲惨的女人。值得庆幸的是，世上有位情深意重的小成公子，对郡主依旧一片痴心，待父亲的案子了结后，不计流言，仍愿娶郡主为妻，郡主深受感动，两人破镜重圆。成婚日子就定在七月初。

　　顾襄听闻后，难以置信。
　　他想过她也许会厌他恨他，他也想过她会另嫁他人，可他没想到她还会选择成子昭，那个害死他全族四十多条命的成子昭。
　　说到底，还是他害了她。她本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如今却被流言裹挟，陷入困境，而成子昭，恰在这时伸出了手，也难怪她会感动。
　　因为成大人身子还不是太好，这次婚礼办得简单，和前一次简直是天壤之别。她出嫁那一天，他自斟自饮，心中迷茫不已。
　　他下山以来，自以为做了很多事，可是一切似乎也没什么改变，成子昭好好的，成家也好好的，她还是嫁作他人之妇。他甚至怀疑，那三个月的相处，是不是一场梦。

　　而且，更重要的是，成子昭现在成了她丈夫，他还要不要去为死去的那些狼讨一个公道？如果他一意孤行地报了仇，她会不会恨他？

　　第二天，他宿醉醒来，觉得嗓子疼得难受，勉强起身去倒茶。
　　小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喘着气大叫：出大事了！
　　他漠然，她都嫁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可以称得上是大事？他饮了一口冷茶，清凉的感觉让火烧火燎的喉咙好受了一点。
　　小赖扑过来，一把打落他手中的茶杯，他也不动气，又拿了一只茶杯去倒，只听小赖怒道：外面都传若桃姑娘杀了人，你还有兴致在这喝茶？
　　他倏然转头，揪住小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谁杀了人？

　　郡主杀夫这个消息几乎把京都炸了锅，人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大家都骂她是一个毒妇，小成公子不计她失了清白，还愿意敬她为妻，可她不知感恩，竟然丧心病狂，在合卺酒中下毒谋杀亲夫。而刚刚出狱的成大人，痛失爱子后，再次卧床不起。大家都说，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算她是郡主之尊，也合该凌迟处死，以平民愤。
　　他听得心如刀割，他知道，她出嫁杀人全是为了他。

　　永宁王府里，永宁王表情颓丧，不久前他入宫为女儿求情。被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发了出来，他的托辞冠冕堂皇：朕也极疼这个侄女，可是若桃毕竟杀了人，触犯刑律，外面民怨沸腾，朕也没有办法啊。朕如若殉私，那些臣子们又要“死谏”了。
　　永宁王心中暗骂，这个皇兄刚愎自用，宠信太监，重用奸臣，国事糜烂，他多会把“民怨”二字放在心上过？在当年夺嫡时，自己明哲保身，他早就怀恨在心，此时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大吉了。
　　他思及被关押的女儿，心中酸痛难忍，又暗怨女儿糊涂，虽然她回来后，遭了全家的冷落，但她不想嫁成子昭，明说就是，谁还强迫她不成？她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问她原因却又闭口不言。她自小心地善良，那三个月失踪的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让她下手去害无怨无仇的成子昭呢？
　　正思虑间，下人来报：国师顾襄求见。
　　他心中惊诧，这个人在朝中虽然根基不深，但他深得皇帝信任，向来眼高于顶，自己与他从无交情，这个当口，他来干什么？更出乎他意料的是，顾襄见他，行的是叩拜大礼，这是女婿见岳父才行的礼仪，他那能平白消受？
　　永宁王不明所以，急忙扶起他，细问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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