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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夜里忽觉一阵凉意,惊醒。
天气热所以只搭了条薄薄的丝被在身上,缩缩脖子已无睡意。
散着发走到窗边,支起架子。清朗夜色,星子璀璨,看得呆了。
披件外衣悄悄溜出屋,顺手掩好。
披风是纯白色,夜里瞧不见上面绣的暗纹,若是被人撞见必当成女鬼。
信步在院子里踱,鼻端飘过一阵幽幽香气。‘妍琉榭’里的夜来香,一定是。
香气暗浮,勾人心神。
‘妍琉榭’与我住的地方很近,犹豫片刻终于悄悄走出院子。印象里有株探出墙头的树。这个院以前一直空着,直到三夫人住进来。
啊,就是它!
走得近了气味越发浓郁。环视左右,上前伸长胳臂,够不到又踮起脚尖。其实墙不高,树叶离得也很近,可惜十二岁的身高于它尚有段距离。要是能摘一枝放在床头该多好。
夜里很静很静,鬼使神差的,我偏头望向院墙拐角,脚不自觉慢慢走过去。
扶着墙,轻轻探出头。
五十步之外,我瞧见沈骊。独自矗在夜色里。
“沈哥哥?”
这一出声,他立即看见我。顿一顿,面上浮起惯常的浅笑,没应声,朝我招招手。
如果我再多想一想,便不会贸然过去,连出声也不该。
离他还有十来步,忽然眼前一花,一双裹着布的大手捂住我的嘴。
“公子?”身后人嗓音低哑。
沈骊点点头,还是浅笑着,目光柔和,然后翩翩转身。
我瞪大眼,一把匕首倏地横在半空,握刀的手猛地扎下。
“叮”的一声,匕首斜飞插进土里。
身后的人“咦”了一声,几乎在匕首脱手的瞬间,带着我斜跳开。
月光下站着一人,一个蒙着脸的女人。手握一把剑,剑尖朝下,微微触着地面。
她说:“放了她。”
四个黑色身影跳出,围住那蒙面女人,立刻动起手。
我看不清,但四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女子,总是危险吧。
由于站的位置背朝墙,眼角可以瞧见沈骊在我左侧不远处,他负手看了一会儿,然后跃进‘妍琉榭’,姿态潇洒。嘴角依然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怔怔地盯着他,直到捂着我脸的手重得让人无法呼吸,转过视线,发现黑衣人已经倒下两个。
另一只手掐上咽喉:“停手,不然我杀了她。”
四个人围攻尚且被那蒙面女人杀了两个,只剩两个人,自然敌不过她。这个道理连我都懂,所以他们拿我做要挟。
“她死了你们就陪葬。”
身后人“哈哈”笑了两声,那两个黑衣人又朝她扑过去。
瞪大眼看着蒙面女人与他们打斗,虽然不懂武功,可是斗了很久也没人倒下,女人反而被伤了几刀。
虽然蒙着面,可我听出她是谁了。
有眼泪突然滚出来。
“叮叮叮砰…”一连串小物射向我们,身后人带着我避过一些,然后松开我的咽喉,舞刀劈劈啪啪打落。
终有没避开的划过脸颊,火辣辣的。
我闭着眼,身上束缚忽然消失,“砰”的一声倒地。颤抖一下,慢慢睁开眼。
斜里走出一名少年,只着一件杏黄的布衫,松松垮垮罩在身上。
“狗鼻子倒灵敏。”他看了蒙面女人一眼,持剑飞身跳进‘妍琉榭’。
有温热的东西流过脚边,我不敢细看,僵硬地朝前奔出好几步。
“娘…”
黑衣人已经躺在地上,她没看我,只在错身时说:“回去。”
“你受伤了…”
她走过去,一下跳过墙头。
白披风浸着血,风吹过凉意直透进心里。
我忍不住哆嗦。
重新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怎么都捂不暖,手足冰凉。
这么睁着眼直到天亮,直到袭人推开门。
“袭人。”
“呀,小姐您醒啦?”
“杂务房有没有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袭人愣了两秒,“啊有!鸡舍今早下了一颗双黄蛋,稀奇得紧,一堆人挤在厨房…”
“好了!你先出去。”
将要退出房时,我又叫住她说:“我冷,上来陪我躺躺。”
袭人哦了一声,脱了鞋爬上来。
“小姐,你身上怎么跟冰块似的。”说着把我抱到怀里。
温暖又一点点渗进血里。我闭上眼很快睡过去。
醒来已是巳时。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挑那根白玉的簪子让袭人替我插上。
“英姑姑怎么跟你说?”
“她说夫人在礼佛,不用请安了。”
“…是么。”望着镜子出神。“一会儿上‘华芍园’,你陪我一起。”
“小姐又去看二小姐?听说她还没醒呢。”
恹恹的拢拢鬓发,心里烦躁。
推门的瞬间瞧见门外的脸,忽明忽暗。
“凤丫头,这是要去哪儿。”
“二叔。”微讶,“凤吟正想去看妹妹。”
二叔目光沉沉地打量,收回视线,双手拢在袖中。踏前一步,堵住我的路。
“二叔?”
“跟我来。”
二叔直接领我踏进‘妍琉榭’。这是第二次见到三夫人,也是头一回近距离看清面孔。老实说,姿色是有的,比起大夫人、二夫人却是不如。
心中忐忑,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
“桑大人,昌覃就此别过。”
愕然抬头。这个声音是…男…男人!?
‘她’面色坦然,抱拳之后上前一步,牵起我往外走,尾随‘她’身后的是一个杏黄衫子的少年,背着包袱,腰间挂一把宝剑。少年斜着眼看我,撇撇嘴。
我踉跄地回头望二叔,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二叔,…”
“凤丫头随他们去吧,你娘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一怔,脚跟定在原地。
“二叔?”他避开我的眼,摆摆手。
“我娘呢?我要见娘。”甩不开牵着我的手,急得冒出虚汗。“你放手!”
抬起另一只手打‘她’,未得逞。
杏黄少年迎上,起掌击在后颈,干脆利落。
我记得他,昨晚那场打斗,少年也是这件杏黄布衫。
神智是在“哒哒哒哒”的颠簸中恢复,我躺在马车里。
“药喝了?”耳中模糊听到说话。
“真麻烦,我们何必管她。”
“胡说!乔师叔总是同门长辈。”
接着下巴被捏开,苦涩药汁灌入喉。“咳,咳咳~!”睁开眼环视,看清房里说话的两人。
“你醒了?”
脑袋还昏昏沉沉,捂着胸靠到墙边,年长那名男子脸色温和,另外那少年却认识,杏黄的衫子换成了道士服,一把假胡须还拎在手上。
“我娘呢?”
少年自顾摆弄他的胡须,男子垂下眸子。“乔师叔…已经入土为安,姑娘节哀。”
轰然像被谁打了一拳,耳朵嗡嗡地眩晕。
过了很久才抬头,直直看着他,声音更细弱:“我娘呢?”
男子怔住,把头转向一边。这时候他是一身男装,脸上并无半分三夫人的姿容。
一捆长鞭递到眼前,黑中透着紫,乌溜溜润着光泽。握鞭子的柄也是皮质的,黑色,我有些握不住。
谁都没说话,唯我将鞭子抱紧。
我们正在前往饶风岭的途中,几乎又是横跨大宋版图,饶风岭离利州比较近。
娘姓乔,闺名兰卉,便是他们口中的乔师伯。年长男子叫昌覃,少年叫鱼肠。他说他们同门,却是个无名的门派。我问为什么要绑我,昌覃说他们是救我。
我病着,带着我不便赶路,马车行了半月余,还是每日三碗地喝药。
昌覃不说什么,鱼肠脸色却一日冷过一日,终于有一天,只见到昌覃。他不提,我也不问,照旧不急不缓地赶路吃药,也避口不谈母亲。
再行一月,终于,到了。
饶风岭,灵鹿峰。
十二岁,别过桑府过往。仰头望着峰峦叠嶂,渐渐意识到,我的人生将迈入另一条轨道。胸口竟生出模糊的瑟瑟,风一吹,便有尘土湮没。
“会泅水吗?”
摇头。
昌覃递过一个面具,露出两眼和下巴。“戴上。”
他的是黑色,我的是浅灰色。“为什么?”
“上山都要戴。”
“如果不呢?”
黑色的面具转向我,微笑:“会死。”
树木茂盛,灌木丛生。山并不陡峭,走得却不快,昌覃总走在前侧方,我一停他便停下,节奏配合着我。只有绿色,松或者柏,或者其他不认识的植被,再然后是石头…总之无甚值得驻足欣赏的景色。我觉得山里僻静,除了我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别无其他。
“还,还有多久?”戴着面具,奇怪不会闷,汗水似乎能渗透它,稀罕的材质。
他说:“快了。”
这话已回答了三遍,还是忍不住想问。
等到昌覃说“到了“时,天已经黑透,星子璀璨。
举目四望,空旷。“到了?”
“跟我来。”
请自行想象脚踏七星的过程。入口在哪儿我是没看清,转过身就得迷路。
灵鹿峰不高,所谓无名的门派,不在峰顶在谷底。很久以后才从阿七那儿得知,进谷的路有二,泅水或者爬山。
我微愣,谷中香花漫溢,只有一色,白。
“这是蛇花,我领你去见师父。”
昌覃越领越偏僻,我以为会是金碧辉煌或者庄严威武的厅堂,谁知是山洞,或者貌似山洞实则地宫?真的很像山洞。
没有门,挂了条古朴图腾的帘子,下面缀着许多银色穗子。
“弟子昌覃拜见师父。”
等了一会儿,他示意我跟上,掀开帘子猫腰进去,对我的个头来说,这天花板刚好。
椭圆形的山洞。
在我以为里面没有人的时候,突然就冒出个人。
他瞧着我,我瞪着他。
椭圆山洞里住着圆形的人。
“师父。”
鼻孔里哼了一声,圆眼圆脸光头大肚的“球”直盯着我。“乔丫头?”
“是,师父,乔师伯的女儿,桑凤吟。把面具摘下。”说话的是昌覃,态度恭敬。
慢吞吞地摘下面具,站着任他打量,又走两步,唔了一声。“球”丢出一块东西,视线顺着该不明物体划落,定格在昌覃手中,一块玉石。也就耽搁那么一刹那,回神,那颗“球”消失了。
“以后你就是‘玑玉堂’的阿九。”
“阿九?”
“除非你能下山,否则再无桑凤吟。”顿了顿,昌覃接着说:“谷中三件禁令,不许揭下面具,不许私自下山,不许擅提旧事。”
张张嘴,又慢慢闭上。
“这是你的腰牌,收好。”
玉是白色的,躺在掌心温润。色泽均匀饱满,上刻一个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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