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与农民工

　　那人安慰了刷子两句，走到女汉子面前，刷子正好就介绍俩人认识了。
　　宝马男是刷子新男朋友，俩人是刚好上，正是热呼劲的时候。四九城里一提李家，都知道是资深银行界金融人士，李家有官政商背景，李大少爷的老头子从政，俩个叔伯是金融界大腕。李大少是金融系科班出身，现跟着叔伯做了B行信贷处处长。别看只是一个副处级，手里实权惊天大。
　　谁也没想到，这位李大少之后差点成了女汉子的未婚夫，这是后话。
　　李大少优雅的递给女汉子一张名片，他立即扯了个谎，说之前在刷子手机里见过吕子涵照片，才跟吕二小姐搭讪的，以后就是朋友了。
　　有个台阶，女汉子也就顺势下坡了，互相交换名片喝了杯酒，就算认识了。
　　米秀来得晚了点，她在路边等她弟弟米乐。
　　今天是米秀第一次带弟弟介绍给女汉子一帮子哥们认识。
　　米乐今年刚□□学专科一年级新生。米乐是米秀老爸和后妈生的儿子，米乐吃穿用度都是名牌上档次的。米秀的老爸也不是大款，米秀都不知道弟弟这些钱从哪来的，这阵子对米乐特别留心，俩姐弟都在京城，她这个当姐的，自然要照顾弟弟。
　　女汉子又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老子今天让人给办了。”
　　刷子一听有点急：“你没事吧？”说着就在女汉子身上一通打量。
　　“没大事，赶上一碰瓷的小子。”女汉子把事情说了一遍，米秀带着米乐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正听到女汉子在那绘声绘色的吹呢。
　　“刷子你是没看见，今天那小子真叫一个骠悍，那头撞的，跟英勇就义似的，能不捧个钱场嘛。”
　　众人就哄笑起来。
　　女汉子冲着坐了一圈的小姐少爷嚷嚷：“屋里的都算上啊，猜猜，我到底给了那小子什么数？谁猜对了，我原数再给一遍，每人就一次机会啊。”
　　众人正在啄磨是个什么数呢？就听突然有人斩钉截铁的说：“三千二。”
　　米秀身边的小白脸转过头来，一双眼晴还是那么滴明亮，一口声音还是那么滴好听。
　　女汉子又一次震撼了，靠之，这时候的灯光很有情调，这碰瓷的长得可真好看！
　　米乐的五官长得实在精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就可惜头上绷了块纱布，不过没关系，就冲这长相，碰瓷的米乐在女汉子心中立马就升上到了街头艺术家的地位。
　　得，就这晚上，李大少，米乐，吕子涵三人算是搭上爪了。
　　……
　　女汉子今天是来工地视查的，她上身穿着短打T恤，下身套了条轻便牛仔裤，顶着烈日，跟在她身边的是一帮工程部的老爷们。
　　头顶的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安全帽下个个都汗水直流。
　　从工地材料堆码看到施工进度，一路灰尘扑扑。
　　随着工作与社会的接触，女汉子成熟了许多，她之前觉得吕大壮发了财，那是挣钱容易。吕大壮对她也大方，可劲的让她花钱。现在她自己当家了，才知道柴米贵。
　　吕氏集团养着千来号人，每天睁眼就是不少钱。她手里管着众人吃喝拉撒睡的，还要打点各路关系，每年光招待费也不得了。
　　女汉子视察过几次工地，这处森泉大厦工地是第一次来。
　　森泉大厦是吕氏建筑拿下的一个外包工程，从基建到最后完工交房，只要工程款到位，预计一年时间能完工。
　　工程部里是糙老爷们的天下，工程监理可以跟工头吵得拍桌子摔板凳，吵完骂完做完活儿继续出去吃大排档。
　　其实女汉子对施工这片不怎么懂，只是现场有些需要她拍扳儿的事情。
　　两个工程监理就一处横梁的位置发生的争执，已经吵了快半小时了。女汉子手搭凉棚，就看到阳光下走来一个笑容满满身材高大的民工。
　　张伟穿着工作服，一身卡其色劳保服和黄色安全帽。他正在十楼搭脚手架，看到工地里走来一群人，光看头顶，他就认出吕子涵。
　　民工跟办公室的白领可不同，他们只认工头，工头是管发钱还管饭的。高层领导这个级别的，他们也没概念自然不会溜须拍马这套，高层领导也管不了他们。
　　所以女汉子看到张伟的时候，只以为就一路过的工人，直到张伟走到她面前。
　　张伟皮肤黑，此时笑眯了眼晴，就见一口白牙露出来，身上满是灰的正对她笑呢。
　　“吕子涵，我来北京了。”这是张伟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
　　火石电光间，女汉子想起他了，脱口就是一句：“哦……我想起来，你就是……玩3P那个。”
　　张伟怔了一下，说：“我叫张伟。”
　　双方监理正吵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个过来请女汉子指示。
　　胖监理说：“总经理，你看，这横梁往左斜了3.5厘米，应该该拆了重建。”
　　瘦监理说：“3.5厘米是正常范围，这只横梁跨度太大，是有一定允许值的，你这就是找碴。”
　　争论的焦点就是一方认为必须得拆，一方坚决不同意，那当然啊，这要拆了重建，光材料至少损失二十来万元，更别提损失的工时费。
　　吕子涵不懂技术，自然说服不了任何一方。
　　张伟在旁边看了一阵，突然说：“可以找建院李教授过来看看，他是内行。”
　　吕子涵这才正眼看了张伟一眼，李教授建委重量级人物，也是建院坐客教授。李教授还兼任吕氏集团外聘人员，就是每月领工资养着，平时也没什么事，偶尔来工地看看，种时候就是该李教授登场的时候。
　　随行人员就开始着手联系李教授的事。
　　吕子涵对张伟微笑着点头，这是领导对下属的一种认同，他的这个点子的确不错，解了燃眉之急。
　　张伟理解错了，他的心里都乐开了。
　　吕子涵说：“内谁，你怎么有钱来北京的？来北京多久了？”
　　其实这话问得直接又无理，但女汉子跟工地上的工人打过交道，绕弯的问没用，工人听不懂，就得直接问。在女汉子印象中，张伟家可穷了，泥巴房子两间，穿的衣服都没件像样的。来京的费用也不小吧。
　　“我叫张伟。”张伟说：“我把存的皮子卖了就有钱了，是去年来的。”
　　“哦。”吕子涵倒起想起来了，张伟家两间泥巴房子屋顶全挂满了皮毛，什么黄鼠狼，狍子，獐子，狐狸，黑瞎子，可以开间皮草店了。那些皮毛一卖不就有钱了吗？
　　吕子涵随口感概一句：“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都好不见了。”
　　他说：“八百一十二天。”
　　吕子涵本就没准备跟他套交情，就说几句场面话得了，听这话也怔了一下。
　　张伟看着她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此时竟觉得手心都出汗了。
　　“我们有八百一十二天没见了。”他又重复说了一遍。
　　凭这句话，女汉子分析出张伟这人性格特轴，属于一根筋的那种，她也不想再说话，点了点头就收了笑容。
　　吕子涵的助理老包本不想愿意搭理张伟的，觉得他满身是灰，还觉得他站在这边都影响视线了。可他见张伟跟总经理也能搭上一两句话，就凑过来了。
　　老包跟着就搭了两句腔，就问张伟怎么跟总经理认识的。
　　女汉子说：“那次去黑磨镇贫困的时候认识的。”
　　上次去黑磨镇的事老包也是知道的，只是他那时候还是行政部一管事儿的，女汉子只是到吕氏实习，还没正式安排总经理职务。
　　老包是吕子涵坐实总经理位置后才过来跟她的，这人是八面玲珑又处事圆滑的老手，正因为他办事踏实，吕大壮才把他划给二闺女做助理。
　　老包就接过话头跟张伟聊了几句。
　　这时候吕子涵的手机响了，是吕盼弟打过的。
　　吕盼弟怀孕了，胎位不稳，在家休息了几个月养胎。前几天吕盼弟回吕氏的时候发现报销单据有点问题，例如有的招待费写的八千五，却有人在前面加了个一字，多领走一万。不光这样，还有几个单子都有问题。
　　这种时候，都是有内鬼，得暗查。
　　吕子涵接电话的时候就压低了声音独自离群小声说去了。
　　其实这些单子都有吕子涵签字的，她也不会细审，只要看到下级经理的签字就跟着签了。
　　正当俩人说得全神惯注的时候，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根本没有准备。
　　吕子涵一脚踏空，她连叫唤都来不及，就落下去了。
　　好像只有一瞬间，瞬间到她都来不及呼救，又好像时间很漫长。
　　在那一刻，她的脑袋里没有生离死别，浮现出的竟是一副漫画。
　　漫画讲述一个女孩从顶楼跳下自杀；当女孩掉落七楼的时候，看见一对恩爱夫妻正在屋里打架；她掉落六楼的时候，看见一个失恋的女子发疯似的在剪前男友的照片；女孩掉落五楼的时候，看见有钱的老爷爷正对着照片叹气，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儿子一直没回家；掉落四楼的时候，看见瘫痪在床老奶奶躺正在被保姆虐打；她掉落三楼的时候，看见她曾经暗恋的帅哥正在偷穿女人的丝袜；女孩觉得，世界上的人，有许多过得比她还可怜。可是她没有机会了，当女孩掉到一楼的时候，她成了被人围观的那个更加可怜的人。
　　吕子涵看到一层一层浇注的水泥墩子从她眼前驰过，就跟放电影似的。如果此刻有人问她什么感觉，她一定会对人说，那个漫画是真的，她真的看到了每一层，只是每一层都没有人，她只能做最后那个被人围观的可怜人。
　　她并没感觉特别疼，可以说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她短暂昏厥了一会儿。当她睁开眼晴的时候，看到一个头帽黄色安全帽的民工，周围黑漆漆的，只有顶上那点亮。那张脸的主人前两分钟正在跟她的助理说话来着。
　　女汉子问张伟：“哪谁，这是在哪儿？”
　　“这是底楼。”张伟脸都吓白了，他说：“我叫张伟。”
　　身体的触感各路神经已经归位，吕子涵觉得虽然这事太不靠谱了，可这是真的，张伟伸手接住了她。
　　“你，你你……” 吕子涵说话舌头都打结了：“你居然救了我。”
　　虽然她读书的成绩从来都是混的，数学这科也都没啥天赋，可她也大概知道一点这样的高度掉下来是个什么后果，接住他的人要承受多大的重力。
　　张伟倒是能确定她没啥事，光听这中气十足说话，就知道惊吓是过了。
　　女汉子从他怀里跳下来，踏脚又伸手的，再扭扭腰，居然没事。张伟正双手抱臂微笑的看着她。
　　随着掉落的声音哗啦哗啦一声响动，早已惊动众人。只是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底楼乌漆麻黑的有两个人。
　　众人吓坏了，老包更甚，他是第一时间发现总经理不见的人。
　　“你，你刚才不是在楼上跟老包说话吗？这一转眼你怎么就到底楼了？还有，我这么高掉下来，你接住我居然没受伤？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吕子涵觉得口舌都不利索了，突然发生这么多事，她心里也有许多疑问好吧。
　　张伟抬一下眉毛，把眼晴转开，他真不想骗她，却又怕告诉她实话她就不理他了。
　　“嗯，那个，你掉来的时候，昏过去了。”他也不习惯编瞎话，可这让他说什么好呢。
　　“是啊，昏过去了……然后呢，然后你怎么接住我的？这么高掉下来，那力量得多大啊？你怎么会一点事没有？”女汉子从小就这性格，今儿这事要不搞清楚，只怕她晚上都睡不着觉的。
　　“嗯，那个……你掉下来的时候被挡了几下，力度就减轻了。”张伟说得背上都流汗了，编得真是辛苦。
　　“这个解释倒能说得通，只是时间呢？这起码也有十几楼，你怎么转眼就到底楼的？”女汉子继续问。
　　张伟说：“时间也不是那么短，我跟包助理说了两句。看到你打电话去了，我就走了。从楼上下来用不了多久，这楼我们也是经常走的，路近很省时间的。”
　　这个说法吕子涵比较接受。
　　众人赶到的时候，老包脚都软了。他不怎么经常煅炼，体胖，跑到时体力早已不支了。
　　当他看到总经理完好的站在电梯井里，他都哭出来了，那简直是嚎啕大哭啊，跟自己闺女失而复得似的。
　　这件事造成很大的轰动。
　　老包随后就向吕大壮报平安，吕大壮那边也急了。盼弟跟吕子涵通电话的时候吕大壮也在财务部，话说到一半人就掉坑里了，手机可是现场直播，那一阵杂乱的声音听着都可怕，然后手机摔了就没声音了。这事出的，能不急吗？吕大壮立刻打老包的手机，老包正往下跑呢，没听见也没接。
　　然后不容分说，吕子涵和张伟被众人送到医院进行全身检查，又照X光片又拍TC的，要不是吕子涵抗议，都要照核磁共震了。
　　医生也说这是奇迹，十多楼掉下来居然被人双手接住，虽然中间档了一下有所减缓，力度也挺大的。最后给出的科学解释是二楼的板子档了缓解下掉的重力，这样的解释才能保证正常人手臂没有骨折的原因。
　　吕大壮对张伟是大恩不言谢。
　　张伟和张解放本来和众多农民工一起住大工棚，现在给搬到一独立间去了，虽然也是铁皮零时板房，但隐私上得到了保证。
　　吕大壮感叹，若不是奶奶嚷着让他去黑磨镇扶贫报恩，就碰不上张伟。若不是二闺女提出给张解放回京冶疗并答应给张伟找工作，张伟也不能到吕氏建筑做民工。若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那么今天二闺女就交待在那口未完工的电梯井里面了。
　　吕大壮更坚定了要回报社会的想法，他相信好人是有好报的。
　　坐在医院走廊上等检查结果的空隙，吕子涵问张伟：“你别说不求回报这么老套的话了。你快提吧！别不好意思，我能帮的一定帮。”
　　张伟面不改色道：“我喜欢你，我就想要你。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吕子涵点点头：“虽然是句玩笑话，不过你可够敢说的。”她拍了拍张伟的肩头说：“这样吧！你爸在京的治疗费我全包了，也算为你减轻负担了。”
　　吕大壮拿了结果出来就听到二闺女最后这句话，就夸二闺女心好，就该这样。
　　张伟低头小声咕叽：“我不是说玩笑话。”
　　老包是提着个西装袋来找张伟的，西装袋里有一套休闲款西服，另一个包里有新的鞋袜。他就是奉命来给张伟送这些东西的，总经理说要感谢一下张伟，把他打扮一下，再带上他们父子去京城周边旅游一下的。
　　张伟一路上倒没有特别的高兴，张解放倒是挺兴奋的，他一个身子快入土的垂垂老人，生命里剩下的时间很少了。
　　吕子涵来找张伟的时候，正是工地午餐时间。张伟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正盼着她呢。
　　今天是约好的，带张解放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
　　刷子前几天听涵哥说了，他也知道张伟来了，可他刚交了个固定的男朋友，也没心思再去打张伟的主意。
　　刷子安排了床位，还有一系列检查什么的。
　　其间跑上跑下的活儿刷子都包办了，他也不是想劈腿，圈子里的规矩就这样，没几个能长久的。他私心打的小算盘就想陪养个备胎，所以张伟来的事，他都没告诉周亮那小子。
　　一切都安顿好了，刷子就领着张伟和涵哥去找导师。
　　刷子的导师同时带了好几个研究生，杨霜算是他得意门生之一，昨天接到杨霜的电话就在家等着了。
　　霍教授年过六旬，国字脸，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他本是学医的，很会保养身体，看上去五十出头。
　　霍家就住医大家属楼，离附属医院也近，走路转过几圈就到了。
　　来之前刷子就给大家吹过风了，他的这位导师为人正统且古板，不大会开玩笑。
　　果然，家里三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布艺沙发上搭着白色十字绣，茶几上的茶杯搭放整齐，一看就是生活十分严谨的老学研，书房里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医书和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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