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与农民工

　　随着日期的临近，与白九爷的一年之约转眼不到三十天了。前几天他接到白九爷给发来的邮件，邮件里有航班号，出发时间神马的，他才想起这件事。张伟跟吕子涵长谈过一次，他想爽约，一点也不想去。
　　吕子涵就反对，她建议张伟还是去吧，张伟走了她就搬回父母家住，这样也方便照顾。
　　俩人挣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挣论的焦点是张伟不放心她，她觉得这事关信用问题，张伟不该失约。
　　张伟又提出吕子涵跟他一起去美国治疗，白九爷一定有办法的。
　　吕子涵无所谓，去什么美国啊？别这么崇洋好吧，中国药学博大精深，咱们老祖宗写出《伤寒论》《皇帝内经》的时候，美利坚还是一片荒土。
　　这话提醒了张伟，他就说要不让白九爷过来替她看看吧，他见过白九爷替人把脉啥的，那些人求白九爷都排队到明年了。
　　吕子涵苦着脸摇头，白九爷是你亲戚我才不那么反感他的。要说好的医生北京城哪儿没有啊？凭什么要找白九爷啊，你相信他不代表我也相信他好吧。
　　张伟知道吕子涵的犟脾气，也不再提让族人替小涵看病的事儿。他想着这世道有本事的医生真挺多的，只要小涵积极治疗，都是有好处的。
　　那天突然降温，吕子涵和老包到工地上待了两小时，工地上风呼呼的吹，吕子涵都被吹昏了。
　　回家后吕子涵第一件事儿就是泡澡。
　　她的手机马上没电了，就跟张伟说，让他留意听电话，因为在客厅充电呢，若老包打电话，就第一时间把手机拿到卫生间来。
　　吕子涵公司最近挺顺的，很多拖欠的资金也都回笼了，她也忙得不得了。
　　张伟也见惯了小涵这样，就一边在厨房里做饭，一边听手机。
　　吕子涵刚进去不到十分钟，手机就响了。张伟就把手机给她递进去，他也不走开，还要在一边候着等小涵把电话接完，再把手机拿出去继续充电呢。
　　老包就在电话里跟吕子涵汇报了关于刚才那个项目后期的一些最新消息，吕子接完顺手就将电话递给张伟。
　　张伟拿着手机继续接上充电器的时候，突然手机颤了一下，显示接收到一条短信。
　　通常吕子涵点开短信点开就要咕叽几句，垃圾短信，又是让我买股票的，又是让我买黄金的，这条更奇吧，让我买别墅。然后就气呼呼的直接点删除，他就借机会喂小涵吃片水果，让她消消气。
　　张伟下意识的想着一定是条垃圾短信，想也没想，划了开机图案就点进去了。
　　开机图案他是知道的？也不是刻意的偷看。小涵每次划开机图案，灵巧的手指就那么一个回旋，他只瞄个顺序，就知道是什么。他这次还是第一次打开小涵的手机。
　　短信里有几条未读，他就挨条删，全部是广告，有一条滚动的未读短信，吸引了他的眼晴。
　　来信人是刷子：涵哥，血袋没货了只有去黑市买高价‘吐舌头’。
　　张伟隐隐有一种想法却及时叫停，因为会怕，有一种不敢自伤的怕。他没有点开那条短信，也没翻查小涵和刷子的短信记录。
　　每次睡觉前，张伟与吕子涵说起怎么调养身体，吕子涵都很认真并且点头认可，还对让张伟担忧表示惭愧。张伟已经不知道吕子涵的真与假，假做真时真亦假。
　　晚上张伟拉着吕子涵窝在沙发上看碟，演的一部生死恋的那种情节。看到激动的时候，张伟就拉过吕子涵一直亲吻，吕子涵吻了一会，就说困死了，要去睡觉。
　　第二天吕子涵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卫生间。吃晚饭前，张伟也进去了一趟，他看到垃圾桶里藏着一张用过的卫生棉。
　　张伟患上吕子涵起夜恐惧症、周末恐惧症，每到这时候他神经就是一根欲断的弦，而次次也戛然绷断，反抽到自己心痛难耐。
　　张伟伏在吕子涵身上，心中有多少柔肠甘愿为他绕指。
　　“小涵，你要怎么才肯好？”他纠集着眉毛，声音里饱含无力与无奈，埋首吕子涵肩头。
　　“你也别担心了，一切顺其自然嘛，我也习惯了。”吕子涵说得云淡风也轻，一派悠然的境界。
　　吕子涵洗了操出来，张伟已经睡着了，脸有一半都藏在枕头里，很有几分小孩子的纯真。这是与吕子涵一起睡觉的惯性，习惯了头会微低抵着吕子涵。见到张伟睡了，吕子涵就在窗边的沙发上蜷做一团，修长的身体上好像罩了一层霜。
　　她紧盯着张伟的侧背，冷冷的，象手术刀的寒光。
　　张伟睁开了眼，背后而来的视线冻僵了他的血肉之躯。
　　吕子涵回到床上的时候，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张伟在确认他沉睡后，来到了卫生间。
　　面对垃圾桶里新添的那张卫生棉，伸出的手又缩回来，这一瞬间他有站到了绞刑架下的感觉，太多的答案呼之欲出，脖子上的绳索已经令人窒息。
　　张伟真的不愿意放手，他真不想对吕子涵动用那么多非常规手段。他坚信，吕子涵无论有什么阴影，自己只要在她身边，总有替她擦净的一天，而一旦离开，阴影反倒成形永远留在吕子涵心底。
　　张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他给杨霜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喝一杯。
　　杨霜几次约张伟不成，接到电话乐坏了，把自己的班给同事调换了一下，乐颠颠儿的穿載打扮一翻赶去。张伟说的地点由他定，他就订了那家熟悉的G吧。
　　杨霜神态骄傲的和张伟进去，毫无疑问，张伟吸引了众多圈内人物的目光。
　　张伟很客气的对杨霜表示了感谢，他来北京这么久，还没单独请杨霜吃过饭，眼看这都要走了，怎么也要请客的。
　　杨霜赶急表示，不用不用，我请。
　　然后他啊了一声：“啥，张哥你要走啊，去哪儿？”
　　张伟笑道：“我过两周要去美国出差。”
　　杨霜就问他要去多久，张伟说时间没定，事办完就回来。
　　“刷子，这几年我和小涵也挺麻烦你的，有个生病急诊什么的，也常来找你。”
　　“张哥，你别说这么见外嘛，涵哥是我哥们儿，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她的。”
　　杨霜独自伤感了一阵，他觉得这也是一种进步，虽然张伟要出国，却是想着自己的，他心里酸酸的，急着喝了几口酒，又被刺激得咳出来。
　　张伟伸出手替他拍拍后背，杨霜的脸瞬间就红了。
　　“刷子，你帮忙买血袋的事，我也得谢谢你。”
　　杨霜顿时就不作声了。
　　张伟看了他一眼，笑道：“小涵跟你说过买血袋的事不能告诉我对吧？其实我都知道，小涵是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跟我说。”
　　杨霜就呵呵的抓了脑袋：“涵哥说要拿去浇花，你们养的什么花儿啊，还要浇血，暗黑植物吧。”
　　张伟闻言霎时头重脚轻，一把扶住椅子几乎坐不住，要不认识他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喝酒上头了。
　　他目光清冷，裂嘴僵笑了一下：“潘家园一大爷背着我卖给小涵的，说是什么龙血兰，要血来养。黑了小涵八千多，我说她上当了吧，她还不信，非说这花养好了开出来很好看，还特名贵。”
　　杨霜又傻笑了两下，张伟继续说：“你每月给她找了多少血袋啊？我昨天看那花都快死了。”
　　杨霜压根就没听说过这种植物，他就说：“肯定被那老头骗了呗，涵哥每月买血袋也花一两万，还花了这么多精力，都打水漂了。”
　　俩人又谈了会儿，走的时候张伟不经意的递给杨霜一袋东西，一个小透明袋子装着三颗药丸。
　　“刷子，你再帮忙我个忙，这是我一朋友卖的药，说吃了增强勉力的。也没有个说明书，我吃了几次也不见有什么效果，就想你拿去帮我做个化验什么的，看是什么药。”
　　杨霜就以医生的口语说：“哎，这药可不能乱吃，只要身体没毛病，千万不能吃。是药三分毒，没病也能吃出病来。”
　　张伟听了这话，就更急切的想知道是些什么药，每次小涵‘洪水期’的时候都要吃这些药的。
　　第二天，张伟在家收拾打扫，书房架子上有一本特别漂亮的本子，吕子涵有收集本子的习惯，她特别喜欢收藏那些漂亮的本子，不过多半都是送人了。就这本，她老是嚷着要写日记，有时候俩人扮嘴几句，她就嚷着你这坏人，我要去把你的坏事儿记在日记里。有时候张伟送她礼物，她也高兴的说我要记在日记里，然后就跑到书房把这本子打开写。
　　张伟从不在这时候打扰她，说张伟尊重隐私呢？还是不在意呢？反正就是张伟从来不看吕子涵的日记，吕子涵也没有对他藏过这本子，每次写完还是放回去，俩人之间从来没有因为日记有过防与藏的讨论。
　　张伟收拾好，去洗干净手，然后抽出了那本日记。坐在桌前，他虔诚如信徒打开了日记，只是随便的一页，看着满眼洒脱墨香，他笑了。再翻，翻过一页页他轻轻地笑。合上放回去，不错，他确实优秀，一本的日记不见一个汉字。
　　杨霜的电话第二天就打来了，那三颗药丸有一颗是复合维生素片，一颗是深海鱼油，一颗是预防眼晴近视的维生素。
　　很好！张伟嘴角挂着微笑的挂了电话，至少他知道小涵吃的药没有副作用。
　　然后张伟想起一件事，他不死心的想得到确认。
　　他打开电脑，里面他常用的一些文件都在，他下载的几部电影也存在电脑F盘里。一切都好像没什么不同，唯有游览器里他的收藏记录不见了。他记得前几天就发现这个问题，他还问过小涵，问那些地址还能不能找回来？不然他又要一个一个去搜索。
　　小涵当时好像满不在意的说：“是你的电脑中毒了吧，不见了就不见了呗，有什么好着急的。”
　　他当时听了，摸摸鼻子笑了笑这事也就过了。
　　张伟开机后直接点进了DOS系统，面对密密麻麻的计算机符号，输入了一串指令。
　　结果显示，几天前硬盘被重新格式化，再重新分区。之前硬盘里的存的那些电影文件什么的，也是之后拷呗进来的。
　　……
　　陆海来找吕子涵的时候，是带着歉意来的，他来也是为了宋童童的事儿。吕子涵见陆海很开心，觉得不必提宋童童的事了吧，那女的也是女汉子一枚，陆海被宋童童搞定是迟早的事。不过既然陆海来找她，她也不客气，拖着陆海陪自己吃饭，还嚷着要吃海底捞。
　　张伟慢慢跟在吕子涵和陆海后面，他只是看着一个神清气爽、温柔和熙的吕子涵。街边的小店内，玻璃窗内的俊男美女几乎头抵着头地在挑选，张伟看见吕子涵在试戴一个个精美的发饰，店主说了什么让俩人对视一眼，陆海似乎含羞笑笑，吕子涵也略略尴尬。
　　出了小店，陆海就大大方方地走在吕子涵身边，标准的护花使者模样。
　　等红绿灯的时候，吕子涵伸手把刚才买的头饰递给陆海，陆海摇头，好像在说不用还我，这个就送你了，一份旖旎在路人眼中。
　　陆海拍拍手：“好了。别跟我推了，宋童童不喜欢这东西，我就买来送你的。”
　　“我要吃炒肝儿。”陆海说完，还特意拉着吕子涵指了指街对面的小吃店，吕子涵做了个怪物的样子，还吐了吐舌头，好像在说那东西一点也不好吃。
　　“走嘛，我先请你吃炒肝儿。吃完炒肝儿再去吃海底捞”陆海笑的很开心。
　　吕子涵无奈摇摇头，抿嘴一笑，大着几步走上去跟着陆海走人。
　　那双贪婪的眼睛湿润了，他有多久没有看见过会抿嘴一笑的吕子涵了？那眼珠都带了几分飞扬，抿起的嘴唇的风情曾经就醉了张伟的一世情。
　　曾几何时，她回首，张伟的城邦失陷；曾几何时，她抬眸，张伟的王国塌陷。
　　张伟转过身，背着心爱的人远去。
　　……
　　吕子涵站在门前，没精打采一副透支的样子，动作迟缓开了门。家里窗明几净，一点灰尘都不见，窗户也开着。
　　她看看厨房没人，伸头去看卧室也没有人。
　　“张伟？”
　　无人回答，吕子涵换了鞋就去沙发上躺坐着。有些百无聊赖，但是她不愿意动，到了这里她什么精神都没有，想着张伟一会回来自己就躺到床上去装睡算了。
　　她的电话响了，老包打来说了一些明天要做的工作，中午要见谁谁谁什么的事情。吕子涵边说边习惯的走进了书房。她的眼睛扫过书桌，书桌上有一个大档案袋，早上她离开的时候是没有这个袋子的。
　　吕子涵挂了电话后看了看书架，张伟在图书馆借来书全部不见了，她记得这些书刚借来不久，难道张伟这么快就全部看完了拿去还了吗？
　　她想了一会，走到卧室打开衣柜，张伟的衣服不见了，再把家里各处看看，张伟的东西都不见了。
　　难道张伟又跟白九爷出差了？以前他出差没带这么多东西啊。吕子涵心里觉得怪怪的，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她把书桌上的档案袋打开，里面是一页纸。
　　她越看眼睛越大，手抖得拿不住信，她将信纸展平了放在桌面上。只是一张纸的信，很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吕子涵反复看了几个来回。她突然呛起了咳嗽声，但是随后而来的却是隐忍的哭泣，下唇都咬出血来。
　　吕子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为了不惜一切争取的自由？为了终于摆脱他的噩梦？为了成功将他伤害回击？这一场仇恨的持久战拉响之初，她就明白等自己胜的时候就是张伟被击垮的时候。
　　吕子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输，赢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可是，此时此刻，吕子涵竟然觉得如此伤彻肺腑。
　　一门之隔，走廊里另外的张伟拳头捏死，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但是他只能将头死死抵在墙上，他不能抱住小涵安慰，只有默默陪伴她。
　　信上是简短的话：
　　我忘了告诉你，航班提前了。
　　很抱歉失信于你，我走了。
　　那晚我虽然打开笔记本的摄像头，却没有保存影象，我想你现在知道会比较安心，当晚的一切没有任何视频留存。
　　今晚的饭菜在锅里。
　　你知道我的邮箱，如果在未来遇见什么困难，如果我可以算亲人的话，记得通知我。
　　注意自己的健康，爱护自己。
　　你的张伟
　　吕子涵看着信，反反复复地喃呢：“对不起，对不起……”无名的歉意，吕子涵不知道是对谁诉说。
　　她来到厨房，三菜一汤依次摆放在大蒸锅里，似乎还有余温。吕子涵将煤气炉打开，这是张伟最后一次做给她的饭菜。
　　张伟听见她的脚步走到厨房，才缓缓下楼，他就这么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窗户里的那抹灯光。
　　每一道菜吕子涵都咀嚼得很细，咽得很慢，吃了很久。吃到饱了，就休息片刻再继续吃，直到午夜，直到所有的盘子里不见一点剩余，吕子涵才端去清洗。
　　吕子涵房间的灯通宵亮着，她翻来转去，这张床已经无法让她独自成眠了吗？
　　她抱过张伟的枕头，将脸深深压进去，压得眼眶生疼，但是她对自己说：你没有资格流泪！你只有今夜难过悲伤！
　　张伟一直站在楼下，他相信他的小涵在脆弱的发泄之后，呈现出来的会是更加的坚强，他的小涵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自己终究失去了。
　　张伟可以预见吕子涵将要面临的两难，他希望在吕子涵遇见挫折阻挠的时候，可以允许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否则按二人的禀性，相见陌路才最适合。
　　清晨，吕子涵最后一次环视自己的家，环视她与张伟的家，背起自己的背包。
　　她走过花坛的时候，并没有转头看一眼，脚步也没有停顿，所以张伟坐在花坛中的灌木丛里目送了他。
　　朝阳下吕子涵披泽着金色的晨光，如出征的铠甲闪耀，踏上理想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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