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魂

　　这处山清水秀的小镇灵气逼人，在这里生长的人们都被滋养得体态轻盈容颜俊逸。
　　时隔七载，叶青羽已成长为一名清秀少年，眉目清朗，举止温文，比同龄孩子懂事识大体许多，煞是惹人疼爱。
　　一日，他四处乱逛时，在云峦后山发现一处隐秘的山洞，洞外有树丛遮蔽，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格外空阔。
　　于是，十岁那年，他开始带着青辕在山洞内练普天剑术。
　　他本就天资聪慧，加上父亲遗传的一身好骨架，可以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他自己当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凭本能，想要习得这一套父亲传下来的剑术。
　　本可以很顺利的。
　　只不过有一天实在抵不过流韵的胡搅蛮缠，带着她来到这块习武秘地。
　　流韵拨开青葱嫩叶，顺时感到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洞内传出清晰的水滴声，一声一声直撞她的心底。
　　有些害怕。
　　“叶……叶大哥……”流韵不由自主地抱紧叶青羽的胳膊，乌黑的大眼睛四处转动，“你一直……就在这里玩耍吗？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呢。”
　　叶青羽有些好笑地看着流韵，故意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挑眉道：“我是男子，自然不怕。”
　　流韵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叶青羽将她安置在一旁，取出前一天藏好的青辕和普天诀，开始认真练习。
　　流韵坐在湿润的石板上，没一会儿便感觉凉意透过布衣沾上肌肤。山洞里一点杂音都听不见，只有滴水声和叶青羽舞剑划破空气的“呼呼”风声。
　　流韵难得安静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凝望叶青羽的习剑英姿。
　　身手矫健，神情坚定。目光如炬，剑气如虹。
　　她的小哥哥，什么时候个头这么高了？已经快超过镇里最高壮的徐伯了吧。只是侧影仍如普通少年一般清瘦，阿婆特地缝制的青白长衫被他穿在身上显得无比合衬，他踏石而起之时，衣带飘动，竟给人一种将乘风离去的幻觉。
　　阿婆告诉过她，叶大哥终有一天是会离开灵溪镇的。
　　他见过灵溪镇的世外，他的眼界开阔很多。
　　因此，他的心境是不同于其他灵溪镇的孩子的。
　　懂得这一点之后，她特别喜欢粘着叶青羽，如果今后终将离别，为何不好好享受今时今日？她的家人，她的叶大哥。

　　流韵一直跟着叶青羽去看他练剑，并且很听话地没有告诉任何其他人，包括阿婆、福叔和其他孩子。她一直怀着一个小心思，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这处被葱翠嫩叶掩盖的旷古山洞是只有他们俩才能寻到的场所。
　　叶青羽起初是不耐烦的，可日子久了，竟感觉只要那个爱撒娇小女孩不在身边自己便开始不自在，看不见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心里就会不安。他是认真的，想成为她的兄长，将她遮蔽在他的羽翼之下，保护她，珍惜她，感激她给了他家的温暖。
　　流韵时常梳着双髻，身穿翠绿衣裙，穿梭在灌木丛生的云峦山中。她好像与自然合为一体，就连银铃般的笑声也配合着清风拂过时树林的沙沙作响。叶青羽看着她欢笑奔跑，便觉得她才是真正属于灵溪镇的孩子，属于这片人杰地灵的世外桃源。
　　她体态轻盈，爬上高树不费吹灰之力，然后喜欢坐在粗粗的树干上，摇晃着双腿，闭上眼睛感受飘散在云峦山腰的纯粹清香。后来叶青羽练就一身好轻功，她便不愿再多费力气，要叶青羽抱着她“飞”上树。在叶青羽消瘦有力的臂弯中，她总是无比安心，闭眼，伸开双臂，衣袖飞扬，清风拂过面颊，微微眩晕，那是飞翔的感觉。
　　在叶青羽身边，流韵能够飞，虽然借用的是叶青羽的翅膀。

　　镇里的大伯大婶喜欢拿两个孩子开玩笑，常问阿婆准不准备把流韵嫁给叶青羽。阿婆哭笑不得地摇头道：“他们俩是兄妹，怎可成为夫妻？”
　　福叔却揭底：“青羽与韵儿未有血缘关系，自然是可以成亲的。”
　　一日，这话被韵儿听了去，直性子的她立刻找到叶青羽问道：“叶大哥，长大以后，你会娶韵儿做妻子吗？”
　　叶青羽被这句话震动不小。
　　的确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韵儿那时还小，刚满十二岁，对于成亲一事似懂非懂，只知道夫妻二人是会一辈子在一起的。而叶青羽长她四岁，已然了解成家立业这个道理，被韵儿问到，他一时语噎，什么都答不上来。
　　之后想了很多。
　　十六岁的少年，九岁前游历五国，九岁后定居灵溪镇。
　　七年未出镇，已经够久了。难道自己一生都将被束缚此地，在此娶妻生子，做一个寻常农夫？
　　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
　　纵使舍不得这里的人们，舍不得流韵，他还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用不同于七年前的眼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否则他定会后悔一生。
　　于是流韵最害怕的那天来临了。

　　叶青羽对她说，他将离开。
　　她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一下子失去神采，蒙上一层薄薄水雾，她死死拽着叶青羽的长衫，焦急问道：“叶大哥，你一定要走吗？你走了，韵儿只能一个人去后山玩了，也没人会抱着韵儿飞到树上……韵儿……怎么办？”
　　叶青羽怜惜地轻抚流韵的柔顺乌发，低声道：“你可以和小宇、清儿他们一起去玩啊。大家都很喜欢你。”
　　“可是后山是我们俩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不是吗？”
　　叶青羽怔了一下，随口道：“我走之后那里就是你的地方，你想告诉谁都是可以的。”
　　流韵脸色黯然，小声哽咽：“叶大哥，韵儿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怎么会？”叶青羽脱口而出，“我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去外面看一看，以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么……能带上韵儿么？”流韵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韵儿愿跟随叶大哥。”
　　叶青羽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个小丫头稚气坚定的面庞，一股柔情盈满心尖，他忍不住轻轻吻上她光洁的额角，温和道：“等韵儿长大了，叶大哥一定会回来接韵儿，韵儿和叶大哥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好吗？”
　　流韵愣住，脑中还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已不由自主作出了回应。
　　她茫然点头，然后目送叶青羽微笑着转身远去。
　　没有机会再作挽留了。
　　回到家里，她在阿婆怀中哭成了泪人儿。
　　“别哭。韵儿乖，你叶大哥本就不属于灵溪镇，他出去闯荡是避免不了的。”
　　流韵泪流不止。
　　“他不是说会回来吗？阿婆和你一起在这里等着他。”阿婆继续柔声安慰。
　　“可……可阿婆说过，韵儿爹娘也曾说会回灵溪镇，现在韵儿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是没回来。叶大哥……会像韵儿爹娘一样么……？”流韵眨着水光波动的大眼睛，委屈地问。
　　“傻孩子啊……”阿婆一阵心疼，拥紧怀里的娇小身躯，“你叶大哥，绝对不会食言。”
　　那一夜，流韵直到入睡仍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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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青羽做事有担当，自然一诺千金。
　　可他没有回灵溪镇。
　　应该说，他回到云峦山下的时候，灵溪镇已经不存在了。
　　启元６３８年，亓卫两国联合对苍国发动战争，不到一年，苍国边境的灵溪镇一并被灭。
　　叶青羽赶回来的时候，眼前只余残垣焦土。他几乎站立不稳，青辕都显得沉重。发疯般地冲到曾住过的小屋前，狂喊道：“阿婆！韵儿！叶青羽回来了！你们在……哪里……”
　　他停住，心神俱灭。
　　空荡荡的山脚下传来回声：“你们……在……哪里……”
　　瓦房已倒塌，不见一丝人烟，地上散落着烧焦的残渣，四处一片狼藉。
　　青辕被他深深插入焦土，他跪倒在地上，重重捶打地面，渗出血迹仍未停止。
　　漆黑、猩红混合在一起，映入眼帘，那情境显得无比诡异。
　　人们的生命多么卑微脆弱，一场战争，便可以摧毁几百人性命。叶青羽心中生出无法遏制的极度痛恨，痛恨战争，痛恨不顾百姓安危肆意发动战争的君王，痛恨这个混乱的年代。
　　夺去了他珍爱的人的生命。
　　不知跪了多久，夜幕降临，叶青羽缓缓起身，拖着青辕剑，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一步一步走向云峦后山深处。
　　月凉如水，朦胧地为路人指引方向。
　　叶青羽蓦然顿住脚步。
　　后山半山腰上，赫然立起一座座坟包！
　　他脚踮起，迅速掠去，落于坟包之前。
　　细细数来，共有七十八座。
　　灵溪镇并非全灭，还有人活着！
　　对，有人活着，韵儿和阿婆一定还活着，她们逃往了别处，在另一片天空下等着他去接她们。
　　叶青羽终于能够放松全身的力量。
　　太好了。
　　要等我，在找到你们之前，我决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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