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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
杏花疏影少年时,少年不知愁梦事。
那是刚能读懂“和羞走,却把青梅嗅“的时候,袅袅歌词,酸甜气息浓烈,连空气里都染着柠檬的气息。少女们开始用干净漂亮的信笺纸,将耳机里恬淡的歌声记录下来。薰衣草色的字体,每个尾尖都会拖长,就像少女的拖曳长发,似乎还带着浅浅清香。
班主任开始关注传纸条的少男少女。一张又一张泛着浅浅香气的信笺纸被收入班主任的手中,踩着高跟鞋,女王一样地从教室的末尾走到讲台。
“啪!”她将装满了少年心事的纸抖开,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群少年乖巧地低下头,只剩下圆圆的后脑勺,在木质的课桌上整整齐齐。班主任满意地点头,开始念起信笺里青涩的句子。
或许是嘲讽,或许是职业病,班主任将一封稚嫩的情书念得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陈时好笑地转过头,却看到许然低着头,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哭得很伤心。
他咬唇,皱眉,举起手。
班主任停下来,面带疑惑地看着她的得意门生——陈时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老师,请您别念了,我知道错了……”
“……”
一场关于早恋的批斗大会在陈时乖巧的认错态度中结束,班主任黑着脸请他去办公室喝茶。陈时垂着手,挺着背,慢慢地跟在班主任身后,稚嫩的脸上带着骑士的神情。
同桌拍拍许然的肩膀:“老师走啦,你可以把书拿到桌子上来看啦!”
许然抬起头,将漫画书摆到桌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十二岁的陈时以为自己终于做了一次公主的骑士,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公主完全不知道这个骑士的存在。他的公主,向往的是漫画里的王子。
陈时怀揣着许然终会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将泛着清香的信笺纸放到他书中的梦,略带腼腆地度过了杏花四月。直到杏子初熟,白色的栀子将六月的阳光浸染了幽幽的香气,陈时终于等来了许然的信笺纸——同学录。
“快写快写!“许然撑着腮帮,不停地扇着旧书做成的小扇子。
陈时低着头,转着笔,眉目已经初现硬朗。少年的睫毛长而密,在六月的阳光下洒了金粉似的。许然扇着小扇子的手突然就停了一瞬,她垂眸安静地看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很丑。
少女的自制扇子沾了栀子的香气,陈时被沁润的香气包裹着,整个人有些飘飘然。他握着笔,香气驱使,不自觉地就写下了一句诗,却马上反应过来,快速地划掉了。染着樱花的信笺纸多了一大团蓝黑色的墨迹,将朦胧的心事遮挡。将信笺纸还给许然,栀子的香气终于还是褪散开去,陈时有些怅然若失。他期待着许然会发现他写的那句诗,又懊恼着自己会写下那句诗。
要是被发现会怎么样呢?
陈时不知道,他只记得六月很快在纷飞的试卷和墨香中结束。领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阳光很好,栀子香得浓烈,陈时的书包里装满了杏子,金黄色的,饱满多汁。是去外婆家玩儿时摘的,他舍不得吃,一个个洗干净了,擦掉水渍,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里。沉甸甸的书包里,装了满满的少年心事。然而,许然未来,少年的心事终究没有打开,满满的青涩杏香在七月的阳光里发酵,成了陈时心里的酒酿。
他甚至会孩子气地想,是不是许然发现了那一句诗了呢?所以,她为了躲避他,连录取通知书也没有来领取。他为此自责,写一些自以为惆怅的诗句,就差借酒消愁了。只有在梦里醒来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在自作多情。
翻遍了整个小学群和通讯录,都没有许然的联系方式,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和许然竟然是这样地不熟悉。他给许然的信笺纸上留了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包括家庭住址,却完全忽略了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他想,这个或许就叫年少轻狂,总想着对方会把自己当成世界来转,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进入对方的世界。
他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
他总是抱着篮球在小学的附近徘徊,期待着在那么一个转角可以看到那个可爱的女孩。七八月的阳光灿烂热烈,少年的眼泪如同汗水很快蒸发在暑假炽热的阳光里,他背着崭新的书包,迈入新的校园。他依旧是陈时,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永远霸占年级第一,和早恋逃课之类的问题永远不会扯上什么联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埋着一瓶杏香酒酿,金黄的液体,阳光似的,似乎会永远倒映着许然的脸庞。
那个会替许然解围的骑士好像少年那个暑假的眼泪,被蒸发在炽烈阳光中,潺潺时光里,不见踪迹。而许然,似乎也是一滴眼泪,一抹阳光,隐于时光洪流,捉不住,只会偶尔在梦里流星似的划过。
陈时在课堂上醒来。少女扑闪着睫毛,不停地扇着扇子的模样,在少年的脑海中激起了千层波浪。初三的试卷纷飞,让人深感疲倦。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课堂上睡觉,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睡眠中梦见许然。
现在是三月,杏花飘雪,窗外的阳光暖和起来,在桌子上会投下一大片阳光,将试卷上的题映得发亮。鼻尖全是墨香,陈时又想起那个栀子浓烈的下午,少女眉眼弯弯的模样。
少年陈时转着笔,忍不住看向窗外,如同十二岁的暑假,期待着心中的女孩会从窗前而过。杏花如雪,人面桃花,少女及腰的头发摇曳在三月的微风里,掠起浅浅的涟漪。铃声响,少年反应过来,看到数学试卷上斜斜地写了两个字。
许然。许然啊,许然。
少年微微喟叹。
十五岁终于还是过去了。夏日灼阳,栀子浓烈,陈时依旧没有等到许然,也不会再期待着转角会突然出现那么一个扇着纸扇子的女孩,眉眼弯弯,月牙般的眸子阳光浅浅。他将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少年心事一一包好,压平,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的最底层。牛皮样的纸张,系着细细的麻绳,旁边还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具。那是男孩子存放记忆的魔盒,里面盛放着永不老去的色彩。
许然顺手递给他的杏花,被他小心地做成了标本,白色的花瓣,薄得近乎透明,如一只浅眠着的蝶。他突然想起许然的侧脸,睫毛长长,如染了花粉的蝶翼,他垂了垂眼睛,似乎还能想起栀子的味道,便是少女发梢飘过的香。
他终于还是将杏花制成了书签,夹在黑色的日记本中,随着他每天的生活一点点移动。他想,某一天的某一刻,在某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地方,会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是否会拿出书签,笑着对她说:“喂,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吗?”
为什么要加曾经呢?
一滴一滴的泪,终于还是掉下来,轻轻地掉在黑色的笔记本上,很快被夏日的温度带走,只剩下空气中酸涩的气息,那是少年不可言说的心事。
埋了三年的杏香陈酿,似乎破碎在时光河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许然坐在地板上,轻轻地念出这一句诗,呆呆地愣了一个下午,终于还是轻笑;“傻瓜。”然后将信笺纸放入画着一只白猫的糖果盒。那是女孩子的魔盒,装着少女的青春回忆和色彩。
那个傻瓜会不会知道,自己当时只给了他一个人同学录呢?
“阿然,行李收拾好了吗?可别少带了什么东西呀,美国那么远,咋们可是移民,不是去旅游啊,这一去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了呢……“母亲絮絮叨叨地念着。
许然低下头,快速地抹了抹眼睛。
“没有少带。”她笑着回答。
没有少带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少女心事被永远地留在了十一岁,封存在糖果盒中,和被风干的花瓣一起,保存着记忆的色彩,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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