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黄泉

作者:陆左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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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自从秦淑原调派到北方城市工作后,钟老师便负责照顾钟贞和萧珩。钟竹生今年任初三班主任,是至关重要的一学期,一周中,他只有周二周四抽不出空。

      那两天他便叮嘱钟贞,早餐和哥哥去楼下的早餐店解决,为不耽误两人学习,他请了阿姨在白天时过来清洗衣物整理房间。

      钟老师对这对继兄妹很放心。

      这天周四,期中考的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后,钟贞在十六班的拐角处等待。

      她身子紧贴着冰冷的墙面,看着地上那灯光下的影子。

      漆黑的晃动着,像夜里湖面的波纹。除夕的黑雨夜后,她有了某种特殊能力,可以在各种场合时间里,由声音、步伐频率、背影姿态等来辨认出他。

      钟贞最近发现,她光盯着地上的影子,也能在人群黑影中准确地找到他。

      这是种奇异的感应。

      萧珩随人群走出来,十六班有一位同学追问他今天考完的一道英语单选题。尖子生之间的较量,总是想以自己的观点方法来说服旁人,这样似乎率先得到胜利。

      那人在他耳边不停讲述自己的解题思路,萧珩不太想听,敷衍地回了句‘你是对的,我的答案错了’,能让年级第一说出这句话,那位同学仿佛胜券在握喜上眉梢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假意夸一句。

      走到拐角时,衣角被人拽住了。

      他在一片窃窃私语和凌乱脚步声中,听到两个模糊的字:“同学……”

      她抬头朝他笑,萧珩顿住脚步。

      钟贞说:“同学,进你班级说?”

      …

      昏暗无人的教室。

      钟贞嘴里咬着小型手电,在他课桌前弯腰,说:“你卷子在哪?我想拿回去和你对个答案。”

      萧珩没有拿卷子回家订正的习惯,一来他错得少,二来他错题很快能掌握,钟贞要不说,他也不会拿,有时他卷子都被班上争强好学的同学拿走对答案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

      于是他俯身和她一起找。

      萧珩课桌肚里书、卷子、习题本放得整整齐齐、清晰有条理,根本不像大多数乱塞一通的男生,她都自愧不如。

      钟贞见到他许多高深莫测的课外书,感叹:“你上课还有时间看书啊。”

      “有些课太无聊。”

      她找着找着,喃喃:“搜搜看你有没有藏什么东西,比如……背着我和别的女生……”

      翻了会儿,萧珩说:“大概被人拿走了。”

      她苦恼:“那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想学习学习。”

      “回去我教你。”

      “不行,”她拒绝得斩钉截铁,“被你看到都是错的,太丢人了……”

      她本意是拿着他卷子在房间里偷偷对答案,差生也有差生的尊严嘛。

      “还不是一样的,”他拿了她的手电,不紧不慢地找,“你看我卷子和我教你,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一定……”她不服气地反驳,“万一我悟性高呢,看你卷子上的草稿和过程就能懂呢?”

      萧珩提醒她:“你之前这么说的时候,那道题我给你讲了三遍。”

      钟贞恼羞成怒地抢走手电,掐他后颈威胁说:“同学,别废话,快点给我找。”

      说话间,他听到一些异响。

      窗外走廊上,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回荡开,有人在走过来。

      萧珩沉默地观望,手电筒的一束光照着他眉眼。

      钟贞定定地看着他。

      五官长得好和经得起看是两码事,有些人,上天赐予的皮相便将两者完美融合。

      萧珩是其一。

      她一眼看上的,皮囊和内涵无可挑剔。

      走廊上的浮光下,有人走来。

      她问他:“找到了吗?”

      玻璃窗被敲响的一瞬,手电被关掉。

      她正想说怎么回事,薄暗下,他朝她靠近,她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面,头顶的窗又被敲响,黑夜里,整块玻璃的颤动像涟漪般扩散。

      这时,他俯身吻下来。

      两人在窗下旁若无人拥吻,躲在外面来人视线的盲区。

      萧珩一面吻她,一面半阖着眼瞥那窗口的情况。

      人走后,他被她推开。

      钟贞打开手电照他,跟面对一位罪犯似的,紧张又害怕:“刚外面有人,你亲什么亲?”

      他眯眼,伸手盖住那束光,顺势将她抵在墙上。

      “你忘了?”

      萧珩低下头,贴着她耳畔,缓缓说:“在外人面前,我们不止亲过,还做过。”

      她不假思索地骂:“变态。”

      …

      回家洗漱后,钟贞敲开了萧珩的房门。

      她倚着门框打量他,说:“年级第一,教我几道题呗。”

      女孩头发吹得半干,发梢湿湿的垂在胸前,睡衣上印出一小片水迹。她脑袋靠在门框上,发觉他不说话,转头,眼神扫来。

      她无意勾引,他有心留意。

      钟贞打了一个哈欠,说:“就三题。”

      今夜她好学,是为了努力一把在期末考——也是进入高二的文理科分班考中考得好一点,想要在学校再靠近他一点。

      期中考是一个警钟,这两天她考完,深感无力。因此,她下决心从今天开始好好学习,不懂就问。

      她展开放在身后的卷子,在他面前两手高高捧起。

      萧珩大致看了她画圈的题目,侧身:“进屋我给你讲。”

      钟贞迟疑了下。她对他这句话有记忆,先前他说这话时,他们在课桌前呆了不到三十分钟,萧珩把她不懂的题目以最简单明了的思路讲完,她吸收得很快,都能听懂,并表达满意之情。

      过后,她就被他压到床上吻了一通。

      萧珩每回都这样,一副淡漠冰冷的样子,做.爱这事,和他仿佛八字不合。他总拿表象来欺骗她,她每次都乖乖上当。

      有时,她想到那个除夕雨夜,还觉得像一场梦,潮湿又阴冷,梦里萧珩的侵占有种狠戾的气息。

      试卷在台灯下展开,钟贞指了三道题,说:“两道不会的,还有一道你给我看看我的证明思路对不对……”

      “已知向量a和向量b,代入提供的式子里,所得两个算式,解方程,再算题目问的值。”

      她看他写下的思路,点点头,又喃喃:“我觉得向量有点搞……”

      萧珩翻开数学书,指书上例题:“这道题的考点是向量相等,你把书上例题和概念看熟。”

      钟贞恍然:“向量还能相等啊?”

      他看着她:“……”

      三道题,萧珩十来分钟不到就给解决了,讲得简单清晰。

      她在试卷上订正,问他:“你每次做题目都用这么简单的方法?”

      怪不得每次试卷做得又快正确率又高。

      “不是。”他说,“给你讲题,是按你的情况来,一道题有很多种解题思路,但你一定是适合最简单的解法。”

      “那……你给你班里向你请教的同学?”

      “用复杂的解法讲给他们,只讲一遍,让他们绕不过来,他们就不会再来找我。”

      真令人望而生畏。

      她写完收笔,他问她:“写好了?”

      钟贞起身:“嗯。”

      萧珩关了灯。

      黑暗降临,她被他拦腰抱起,直接给扔床上——明明上一秒还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的。

      他欺身而来,望着她说:“讲题目要有好处。”

      她正想说就被他吻住了。

      钟贞攥紧他衬衣,抗议:“放我睡觉。”

      他扯开纽扣:“睡吧。”

      她气息不稳地埋在他怀里。

      他抬起她下巴,眼神沉郁:“没不让你睡,你睡吧。”

      “我睡……那你还亲?”

      他在吻她脖子。

      “嗯,”他说,“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她想了下萧珩这句话的意思,他指他睡的应该是她。

      他的吻格外清晰,温度灼人:“两个月,我没有碰过你……”

      钟贞双手抱在胸前,往后退:“你亲我不是?摸我不是?”

      他皱眉:“不是。”

      那不算一次,总共加起来的都算不上一次。

      她说:“得寸进尺。”

      说话间,她到底被他制住,力量悬殊,钟贞料到这局面。

      他语调清冷,吐出一句暧昧话:“你再让我得寸进尺一次。”

      钟贞很困,懒懒地半睁着眼:“有什么好处吗?”

      他的手从她脚踝往上,停在她纤细敏.感的腰际,轻轻一掐。

      “你想要什么好处?”

      清风拂面,睡意被吹走大半,钟贞扬唇:“我想你亲口对我说,‘钟贞,我喜欢你’。”

      她对上他眼睛:“萧珩,你敢说吗?”

      他起身,没开口。

      …

      萧珩的沉默在钟贞的意料中,一切正如她开学时对小贾说的——新的学期,新的挑战。

      某段时间,她特意不去找萧珩,故意躲着他、避开他,她想看看他对此会有怎样的反应。

      她不明白喜欢这种感情在他眼里分量多少。

      最后她发现,萧珩什么都没变,从头到尾在意的似乎只是她一个人。

      一周后,钟贞先行向他妥协。

      那天放学后,她照常和朋友去学校食堂吃晚饭。

      钟贞远远见到萧珩和两位男生在吃饭,他们走后,她就倒掉餐盘跟上去,一路尾随。从弇高食堂到教学楼,步行近十分钟,散步要十五分钟。

      在宽敞的柏油路上,她跟在他身后,临要进教学楼时,她走上去叫住了他。

      近夜的天幕,眼前像笼了一层暗色的薄纱。

      两男生先走了,他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

      身侧几步路就有一条鹅卵石路,径自走入是一处池塘密林。钟贞指指池塘边的长椅,说:“我们去里面说。”

      两人坐下,钟贞眼神直直地望着粼粼湖面。

      她说:“其实我想过了。”

      他也望着那湖面。

      萧珩这么做时,是冷静而短暂地思考后认为——会有几秒的时间,让他们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一片范围内的湖面上。

      但他忘了,他这么做时是下意识的。

      “那天除夕夜的事情,我不后悔。”

      “我喜欢你,我和你在一起,我想要接近你——到最后,我都会问你那句话的。”

      “可能现在对你早了。”

      钟贞起身,整理衣服,语气稀松平常:“我能等,多久,我都等。”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祝贺他:“对了,你这次又是第一名。”

      她低头微笑:“真厉害。”

      他仍望着那湖面,没说话。

      脚步声渐渐遥远。

      月光下,湖面死水微澜。

      对他来说,第一名不具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是钟贞赋予这个数字意义。

      他有过那种辉煌耀眼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丝毫没有旁人所言的快乐。

      曾经,周怀远给予他很多骄傲,但这也是相互的。

      他对他说,天才不困绊于俗世,你天生有高傲骄矜的资本。当所有人仰望你时,你能得到这世上几乎所有人得不到的一切。

      他那时心里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我要用我所有的,来争取一切我所没有的。

      在赢得无数人瞩目和无上荣誉后,他仍没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他麻木度过这段时间后,随秦淑原莫名其妙地来到一个小镇。

      在盛夏的某个午后,他推开门,又莫名其妙地和面前的女孩打了一个照面。

      因果开始循环。

      他为她拿第一。

      无穷无尽地去得,没有理由。

      但她的问题,他给不了答案。

      一位被定义的天才,也给不出答案。

      这并不是他难以启齿,这是他拿一生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

      七月初,暑假没放几天时,秦淑原回来了。

      一场洗尘宴后,钟贞决定假期暂时搬回镇上住一段时间。

      在她整理东西预备要走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天钟贞去楼下超市买鲜奶,头顶三十六度的烈日,打着黑胶伞走在小区里。

      突然,她接到秦淑原的一通电话,没有具体内容,只让她快点回家。她一脸莫名地挂掉,转身折回,上楼。

      走到门前,她敲了下,秦淑原压低的声音从门的另一面传来,有些警惕:“谁?”

      “钟贞。”

      门在她面前慢慢敞开。

      她抬头的一瞬,见到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那间永不开启的房间前。

      房间被打开了,门后面仿佛像个黑洞。

      他站在那里,双手、衣服上沾满血迹。

      萧珩没有表情地注视她,一言不发。

      秦淑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她衣服上鲜红血迹映在玻璃门的反光中。

      女人浑身颤抖,指着他,在她耳旁语气沉痛而惊惧:“贞贞……我也没想到……就这么几个月不在他身边……”

      钟贞扭头看向玻璃门反光中的景象。

      他身后是未知深渊般的漆黑。
      她身后女人身上的是绽开的零星玫瑰。

      女人轻轻开口,低声重复:“我和你说过的……他又变成了这样……我以为都好了……都好了……”

      她眼神凝住。

      精神分裂,秦淑原亲口告诉她的,他有精神分裂。

      萧珩敛眸,看着这双手。

      钟贞,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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