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小公主

　　算算年纪，阳宁公主已年过四旬，不过皇室中人大都保养良好，阳宁公主白皙的脸庞远远看来依旧丰嫩年轻，说她只有二十七八也会有人相信。

　　不过当她走近时，残酷的岁月已经开始显露出痕迹。据说判断一个女人衰老的方法，一是看她眼角的鱼尾纹，二是看她脖子上的颈纹。

　　这两样都背叛了她。

　　然而卫姻知道，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和她一样，对于阳宁公主那些面首的好奇，要远远胜过对于她自身年华的好奇。

　　毕竟阳宁公主已经老了，而她们正当青春年少，人总是倾向于关注同龄的事物。

　　当然她们绝不肯暴露这份好奇心的，连卫姻也不敢。

　　阳宁公主过来时，众位贵女都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贺曜虽不行礼，却亲切地唤了一声：“姑母。”

　　阳宁公主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热忱，“怪道在前头找不见你，原来跑到后花园来了。也是，别处都是冬意绵绵，只有这里春花开遍，难怪曜儿动了心肠。说说，是哪一朵花将你这只蜜蜂引过来了？”

　　分明是促狭的语调，却带着半开玩笑的认真。

　　贺曜笑笑，“姑母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你年纪不小了，连个正经皇子妃也未纳一个，想来不是心气太高，就是在等着什么人。姑母也是过来人，若真有中意的，不如告诉姑母，姑母必定让你如愿就是。”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安飞鸢。而安飞鸢也安分地垂下眼眸，睫毛却充满激情地颤抖着，可见她期待之深。

　　贺曜却只是说：“真的没有，姑母您就别操心了，若哪日有了消息，侄儿定会第一个知会您的。”

　　阳宁公主略感失望，她自己婚姻不谐，便热衷于促成别人的婚姻，不过贺曜的话算是给了她一个保证，所以她还是稍觉安慰。

　　卫姻在一旁看着，不禁想起上次卫韵同卫照的谈话，看来做长辈的都是一样心肠。

　　阳宁公主和贺曜谈过话，又开始招呼各位京中贵女——交情既浅，当然也只是蜻蜓点水式的一撇。

　　唯独对于安飞鸢稍稍注意，着意问了她家中父母是否安康。安飞鸢因为方才贺曜话里没有提到她，十分失落，阳宁公主的热情总算为她增了光。

　　轮到卫姻时也未有太大异样，卫姻觉得很好：与公主的交情固然是一件好事，太重了也会成为负担。

　　阳宁公主眼睛不大，却相当地尖，看到卫娆时，她随口问了一句，卫姻也便老实告诉她，只说家中小妹喜欢热闹，听闻公主府繁华，有心一观。

　　阳宁公主没说什么，卫娆终究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总是有特权的——就是坐火车，也还可以免收票钱呢。

　　她正要离去，忽见一个小鬟从院门那边过来，在阳宁公主耳边附着说了几句，阳宁公主不觉皱眉，“竟有这等事？”

　　卫姻注意到她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心下忽然有些不安，便问道：“公主，怎么了？”

　　阳宁公主的笑呈现从柔和到生硬的过渡，“守门的方才来报，说府里来了两位卫小姐。”

　　卫姻按着卫娆的肩，柔柔道：“是，我已经向公主解释过了……”

　　“不，不是你妹妹，”阳宁公主短促打断她的话，“据侍从说，是另一位，瘦瘦高高的，她自称接了帖子过来，只是半路上遗失了，侍从们也粗心，放她进来，后来查证，才发现有人冒领。”

　　卫姻立刻想起卫妙。她很有几分尴尬，“也许那人弄错了也不一定。”

　　阳宁公主却不肯轻纵，她努力皱着眉毛，“未必，若有刺客混入，事情却麻烦了。”遂吩咐诸下，“那人进来有多久了？”

　　小鬟道：“不过一盏茶功夫。”

　　阳宁公主即可下令，“搜！”

　　几个丫鬟和侍卫仔仔细细地在园里搜索起来，众女则团聚在永宁公主身侧，又紧张又兴奋——都知道刺客可怕，可谁都没见过真正的刺客是什么模样，单靠脑补未免太费劲了。

　　卫姻暗暗在心中默祝，惟愿那人并非卫妙：卫妙当然不会是刺客，可是被误认做刺客，本身已够丢脸的了。

　　这世上总是事与愿违，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没过多久，侍从们就从假山后揪出一名女子，正是瑟瑟缩缩的卫妙。

　　她在家中时常盛气凌人，到了真正需要气势的场合，却半点威风也没了。

　　卫姻老实承认看不起她，可是她仍旧得为她说情——在外人的眼里，她们始终是一家子，不该叫旁人看了笑话。

　　卫姻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大姊。我姊姊从小就喜欢闹着玩，说不定跟我们捉迷藏呢。”

　　阎楚秀冷哼一声，“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做贼！”

　　卫姻向卫妙笑道：“姊姊，是母亲让你来寻我们的吗？”她悄悄眨了眨眼。

　　卫妙总算还有些机变，趁势道：“母亲怕你们在外出什么岔子，特意让我过来看看，谁知那侍卫看守得紧，我一时糊涂，才假冒你的名义混进来，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她用力笑起来，不过因为少了旁人的附和，显得十分尴尬。

　　阳宁公主也看出是怎么回事，虽有些不快，但并非刺客，勉强不算坏事。

　　她身为主人，只有调和矛盾的，没有增添矛盾的，遂开口道：“卫大小姐的本意不坏，只是做法欠妥，既然请贴上没有你，就请你仍旧回去罢，还望转告令堂，说两位小姐在这里十分安好。”

　　卫妙着实觉得丢脸，但好歹有了一个粗糙的台阶，她不安地致了一礼，准备灰溜溜地离去。

　　卫姻舒了一口气，事情总算可告一段落，却不料安飞鸢突然道：“等等，我有话要说。”

　　她排众而出，冷静地看着众人的面，“适才我的绣鞋上少了一粒珍珠，为免嫌疑，卫大小姐还是暂且留下。”

　　众人望向她的鞋面，只见她左边鞋头上，缀着一粒色泽莹白、浑圆硕大的珠子，右边同样的位置却空空如也，有一种不对称的怪异感。

　　卫姻抓着卫妙的手，觉得指尖不自觉掐进，她冷冷地逼视安飞鸢，“卫家虽不豪富，还不至于连一粒珠子都买不起，还得费工夫去偷。”

　　安飞鸢冷笑，“那可说不准，庶出的女儿，眼皮子难免浅些，一时失错也是有的。”看来她对卫家的人物关系倒是一清二楚，或者说，她对每户与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家里，同样都知根知底。

　　大家族里长大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是人精，谁都知道，卫妙绝不可能去偷一粒珍珠——安飞鸢鞋面上的珠子虽然又大又圆，看着比一般的珠子贵些，但绝不至于成稀世之珍，引得人人觊觎。

　　安飞鸢此举，不过是为了破坏卫家的名声——一个女孩子在出嫁之前，最要紧的就是名声，这关系她能否觅得良婿，至于出嫁以后，反倒不那么重要，反正已成定局。

　　卫妙的眉毛高高耸立：她自己知道那是愤怒，旁人却难免以为出于紧张。她看着安飞鸢得意翘起的嘴角，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两片红唇撕碎，可是卫姻悄悄摁紧了她的手心，她悄悄望过去，只见卫姻的侧脸仍很平和：这女孩子简直不像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有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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