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柒）

　　这是邹铂第一任女友，她叫李妙。长得让人想起《幻想情侣》里的朴寒星，韩艺瑟的村姑妆后来惊艳了多少人，但她的一颦一笑好像更触动那个年纪的心弦。

　　姑娘练芭蕾，一头缎子似的及腰黑发，小脸杏眼，笑起来很甜。据她说初中开始就注意邹铂了，只是一直没勇气接近，有时会假装偶遇经过他们班，邹铂表示不记得了。

　　为什么答应她？因为漂亮啊。那时他正托腮给福临讲题，说完推了推他，喂，好好看题啊。福临从邹铂脸上找不到什么怀春少男的青涩，好像对他来说谈恋爱只是生活里多了个殷切望着他的女孩子，多了一个可打电话发短信的人选。

　　也许因为李妙是主动的那方，邹铂任性惯了，没有初恋的小心翼翼、辗转反侧，没有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的幸福感，没有对女朋友百依百顺的念头，依旧我行我素。那天李妙陪邹铂和福临一起出校门，邹铂一挥手说回去再聊，她就顺从地站在原地看他们上了车。

　　晚上他和爸妈出去吃饭，回家照旧上网和窦珩热火朝天地打游戏，睡前边按摩边和福临吐槽，偶尔才拿起手机发发短信，好像想不起有女朋友这回事似的。

　　还是第二天放学窦珩急吼吼地冲进教室问他，为什么我听说你和我们班李妙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邹铂正在理书包，不紧不慢道，嗯，真的。

　　窦珩愣了半晌，上前用力晃着他肩膀，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啊！我还是听我们班的人说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昨天不还和你打游戏了吗？

　　邹铂继续理着，说昨天放学她拦住我的，我就答应了呗，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窦珩瞪大眼睛张大嘴，不敢置信地看向福临，福临也点了点头。窦珩都听傻了，没见过谁把谈恋爱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好像根本不算个事儿。

　　他一向能说会道，这会儿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教室后门忽然俏生生地站了一个人，李妙倚着门框往里看了看，没进来，冲福临挥了挥手。

　　福临拍了邹铂肩一下，他已经收拾完，见女朋友等在那儿，招呼福临一起出去。窦珩跟在一边，李妙知道他和邹铂关系好，和他打招呼，窦珩茫然地应了。

　　李妙陪邹铂去电梯口，福临放慢脚步，落后和窦珩并排走。窦珩还在震惊中，反复确认般地问福临，这是真的？！福临就把昨天的事给他讲了。窦珩边听边摇头，那他昨天怎么什么都不说啊，太过分了，连我也不告诉吗！

　　福临一想，不是邹铂不说，是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认识这么久他在意过的女生只有学姐岑幸。这边窦珩已经把邹铂记恨上了，嘟囔道他怎么这样啊，不听同学说我都不知道！

　　福临觉得邹铂可能还没有进入男朋友这个角色，只是时机到了眼前出现一个顺眼的女生，他心情好就应了。如果没有两年前的事故，以他的桃花也许早已经历过分分合合，远不止是现在这个心里只装着游戏的高中生。

　　或许对他来说特地和朋友聊这些很奇怪，但对窦珩而言这样就很见外，他一路都撅着嘴，邹铂和李妙聊着呢，没有注意到窦珩不高兴了。小情侣去花园坐着聊天，两个电灯泡自动回避，福临跟着窦珩去操场打了会球。

　　偌大场上没剩几块空地，窦珩运着球经过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嘘声，几个男生冲福临他们的方向比比划划，他正莫名，只见窦珩礼貌地朝那边回了个中指。他这才想起窦珩挂彩就是打球和别人起的冲突，一个月过去了，他绷带已经取下，旧账还没翻篇呢。

　　别理他们。他转头和福临说，上次的事你知道吧，就是他们里面的，有一个现在还在家躺着呢。

　　没想到窦珩个子小小，打架这么彪悍，一群人只敢起哄也不见围上来寻仇。他置之不理，找了个篮板一个人闷头投起来，福临就在隔壁练上篮。快入冬白昼渐短，两人打到天色全黑，终于听见手机震动，邹铂问他们在哪儿。

　　窦珩和他一起回家打游戏，路上念叨着让邹铂坦白从宽，把来龙去脉问了个水落石出。期间邹铂手机响，他好奇地探头过去，邹铂大方地给他看，不假思索地回了女朋友的短信。

　　窦珩就在一边啧啧地起哄，邹铂坦然得很，绝没有刚恋爱的人那种字斟句酌，李妙措辞就慎重得多，总是过一会儿才回，几乎能想象出她正红着脸握着手机考虑怎么回复才合适。

　　福临如今是个电灯泡了，自觉应该退居二线，不打扰邹铂恋爱。每天把手头该做的事做完，照例在邹铂睡前按摩，邹铂还是打他的游戏看他的漫画，偶尔跟福临说说他和李妙的事。什么她成绩蛮好的啦，什么最近有舞蹈比赛啦，有欠扁的家伙给她写情书啦，她初一就喜欢我了我怎么没见过她啊。

　　恋爱这种事总是无师自通的，邹铂不喜欢太粘，中午午休才和李妙出去逛逛。一到吃完午餐她就会等在教室外面，如果不是为控制体重，可能饭也过来一起吃了吧。福临想到将来他们边吃饭边卿卿我我，他一个人端着饭碗远远地坐着的场面，好像有点凄凉，还好邹铂不肉麻。

　　两个人要么一道去花园，要么李妙来坐福临的位置，他一个中午都出去给他们提供空间。于是经常在操场遇到窦珩，他已经很久没来他们教室了。以前都是他闹着和邹铂抢饭，又下楼给他带炸鸡带奶茶，邹铂嫌餐厅口味单调，窦珩还会跑出学校买。

　　两个电灯泡顿时惺惺相惜，时常一起打球，快期末考了，窦珩也不再三天两头往邹家去。

　　.
　　关于邹铂的性子，李妙初中时就有所耳闻，在一起之后百依百顺，做好准备接受他的各种脾气。邹铂最近心情不错，笑脸多了，都好久没请假了。

　　只是这几天他忽然对他们家的金毛过敏，多玩一会儿身上就起疹子。一开始邹铂和福临都没想到是狗狗的原因，毕竟它已经在他家好多年，以前从没有这样的问题。人和狗都去检查了，邹铂对动物毛发的过敏好像是突如其来的，不仅不能再摸金毛，其他小猫小狗也是这样。

　　邹铂妈怕对他有什么影响，准备把它送人。邹铂起先坚决不同意，他说远远坐着看它和福临玩也行，可是他妈妈觉得狗毛会沾到人身上，在空气里一飞都是威胁，趁邹铂上学把它送走了。

　　邹铂好久没发过脾气，这天回来找狗找不见，愤然掀桌。他冲家里人大喊，你们把它送哪去了！你们把它带回来，我不看见它也行！我要它在这里养老送终！他妈妈强硬地表示想也别想，以后家里一律不许出现任何带毛小动物。

　　邹铂身上皮疹还没退，隔着冬天的校服也挠得手臂上后背上一道道红印。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像小男孩一样又哭又闹，在轮椅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转着，没头苍蝇一样，不知道狗狗被送去哪里，也不能自己站起来追。福临也很沮丧，想上前劝他，被邹铂手一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也许这时候女朋友的安慰比较有用。晚上按摩的时候，邹铂情绪已经冷静很多，他说明天要趁他妈不注意翻她的手机，把金毛的去向找出来。他不觉得那么快能找到人接手，很可能是送去宠物店了。

　　还真猜中了，第二天他借口心情不好没去上学，翻遍他妈妈手机的电话簿，真的在最近通话记录找到了宠物店。他换自己的号码打去问人家要了地址，当下直接赶去那里，金毛憋屈地关在笼子里乱转，小主人的轮椅刚出现在店门口，它就跟犯病似的疯狂扒着笼子开始嗷嗷地喊，福临赶紧推着邹铂过去。

　　金毛直接被邹铂妈送给了这家店，邹铂没法带它回家，和店主人商量，改成付钱把它一直寄养在这里，有空他就来看它。金毛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一窜到邹铂身上就不肯下来，使劲在他身上嗅，热乎乎傻呵呵的，它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搬家了。

　　福临怕邹铂皮疹更严重，让他别摸它太久。邹铂依依不舍地放了手，和店家千叮咛万嘱咐才肯走，金毛一直冲他离开的背影汪汪叫。

　　回去之后邹铂还是火大，和李妙发了一下午的消息，又喊窦珩来家里玩游戏。窦珩一放学就过来了，他来邹家也逗过这条狗很多次，闻言大大吐槽了一番。邹铂非常不爽，窦珩陪他一起杀怪，还说圣诞的时候有个游戏节，那天晚上有个活动超级精彩，他抢破头终于抢到两张门票，到时一起去看哇。福临一查日历，那天还要上课，这两个小祖宗八成又要逃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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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铂狠狠郁闷了一礼拜，李妙劝他也不开心，又开始迟到早退。期末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福临揪着他每天看会书做点题，把他的注意力拽回来。

　　学校里女朋友的温情攻势起了点效果，周末李妙陪邹铂去看金毛，邹铂陪她去舞蹈班，又接她下课去吃饭。窦珩大呼见色忘友，只好天天放学和福临打球。

　　李妙和窦珩一个班，他没在班里闹过他俩，默默习惯了女朋友接替他这个好朋友的位置。窦珩人缘相当好，一呼百应，最看重的还是邹铂。他们最要好的死党是彼此这毋庸置疑，窦珩也不曾因被冷落而鸣不平，迅速调整节奏和福临结对玩去了。

　　岔子出在圣诞节，学校居然搞什么圣诞舞会，邹铂没法参加，李妙却是绝对不能缺席的舞蹈社主力，男朋友当然要留下来看她表演。邹铂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快到圣诞节前才突然想起，窦珩好像约过他这天去游戏节。

　　邹铂陷入了两难。游戏节他想去，而且答应窦珩在先，然而女朋友那里天经地义不能失约，经过激烈思想挣扎还是无法抉择，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福临。

　　福临也回答不出，两件事时间恰好冲突，想赶场子都不行。邹铂思来想去，不能伤李妙的心，毕竟为这个演出她准备了很久，男朋友不全程看完简直没天理。窦珩应该能理解他吧？应该能吧？游戏节还有下次……

　　邹铂难得纠结了很久。对话框里窦珩兴冲冲地发消息提醒他：要去游戏节晚上的活动了好开心啊！后天几点见啊？最晚翘掉舞会过去就来得及了，早点到可以看白天的展。要不直接请一天假吧？

　　他犹豫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打电话怕窦珩发飙，想了很久才回道：那啥，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妙妙要在舞会表演……

　　窦珩向来秒回，这条消息发出去那边忽然停住，好久都没反应。邹铂顿时紧张了，抓着福临给他看聊天记录，问他怎么办，这样说窦珩会不会生气？

　　显然会……毕竟他先邀请的。邹铂终究做了决定，是他理亏，只能承受朋友的怒火了。只是福临和邹铂都没想到窦珩会这么生气。

　　过了很久，他说：哦，知道了。

　　邹铂赶紧回：下次请你去其他展览啊，哈利波特5要上映了，一起去看啊。

　　窦珩：算了吧。

　　窦珩：你和她去看吧。

　　邹铂拿着手机和福临面面相觑，窦珩这是真生气了，邹铂“嘿呀”一声挠了挠头。一向是自己发火等别人讨好他，这回自个把窦珩气着了，邹少爷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不能和李妙说，我得罪窦珩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心不在焉地回了几条她的消息，继续对着窦珩的对话框发呆，福临也有他的好友，不敢贸然去劝，怕火上浇油。

　　第二天去学校，才发现还不如昨晚就冒险踩个地雷呢，今天窦珩从他们面前经过，好像从来不认识邹铂这个人似的，目中无人地过去了！

　　邹铂执着地追到他教室，班里人一看他出现立刻起哄，窦珩在座位上看也没看他一眼，倒是李妙一脸惊喜地跑出来了。邹铂结巴着对她解释，额，没事，我就过来看看。

　　回去之后他一连串给窦珩发了十几条□□：你干啥呢！怎么不回我！为什么看见我不理我？中午一起吃饭么，去对面炸鸡店吧？

　　窦珩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不在线，不知道是不是隐身。邹铂让福临给他发消息，问他中午去不去打球。

　　窦珩很快回了：嗯。老地方见。

　　邹铂炸了，噼里啪啦又发了一屏幕，窦珩依然没反应。邹铂一节课都在不屈不挠地骚扰他，福临怀疑窦珩是不是暂时把他给屏蔽了。下课邹铂直接打电话，那边一直不接。

　　邹铂对福临说，娘的，我就不信了，中午我和你一起去球场。

　　.
　　福临做好了不打球而是去劝架的准备，到了球场窦珩还没来，邹铂气咻咻地在场上转来转去。

　　他怎么还不来啊？你问问他。邹铂心急火燎地催，福临拿起手机正要打字，窦珩发了条消息过来：他也在吧，我不想看到他。下次再打吧。

　　福临刚看清就被邹铂抢去了：啥？他不想见我？哈，我非要见你呢！

　　邹铂愤而转向，乘电梯上楼，去了窦珩他们教室，班里同学说窦珩早退了，下课就背着书包出去了。

　　敢情他早知道会是邹铂让福临钓他出来，压根没打算现身，邹铂白等那么久，他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邹铂真怒了，他给窦珩简短地发了条短信：接我电话！然后拨过去，一通接一通不厌其烦地打。窦珩终于接了。

　　你干嘛不理我？干嘛不回我消息？干嘛不想见我？啊？

　　为什么不想看见我？？我不是给你道歉了吗，我是真的忘记了，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别的啊。

　　你说什么？喂，喂，窦珩！……

　　邹铂放下手机，瞪着眼睛，第一次被这样粗暴地挂断电话，福临不知道窦珩对他说了什么，下一秒邹铂就把手机摔碎在篮球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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