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作者:炊口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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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7


      (伍)

      邹铂和他爸的冷战一直在继续,他顶着横贯眉毛的缝线足足一礼拜,他爸尴尬得不行又拉不下脸,干脆一整周都不回家。

      他妈心疼得要命,叮嘱厨娘做对伤口愈合好的菜,又找修复面部伤疤的精油。邹铂倒不以为意,拉着福临在家发霉了一个礼拜,打打游戏遛遛狗,到最后他自己都直呼无聊,求着上学。

      这一周公布了期中考试成绩,福临回学校后才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在家还担心了一段时间。虽说邹家已经安排好去哪所重点学校,用不着他拼命读书,福临还是希望中考分数能好看些。也许爸爸在天上能看见。

      他发奋用功的样子,邹铂是不理解的,还有事没事老来房间骚扰福临学习。养伤期间控制饮食,邹铂吃不了油腻辛辣,嘴里淡得没味道,烦躁得不行。

      “你房间有零食吗?我想吃辣条…想吃泡椒鸡爪,我妈全收走了。哎,你帮我去买点回来好不好?”

      福临从书堆里抬起头看他:“不行,医生不是说了不能吃辣吗?留疤怎么办。”

      邹铂撇嘴:“就在眉毛上,哪能看出来啊……你房间怎么什么吃的也没有啊福临。别写了,要近视了,变成小四眼儿。”

      福临无奈,不理邹铂了,继续看书。邹铂在家里困了一星期,终于去医院把线拆了。面部伤用小号针加细线,愈合后伤口还是留下一条痕迹,过了几年才淡得看不见。

      拆完线回家,福临盯着邹铂的疤看了好久,安慰:“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邹铂本来不怎么在意,被他一说又对着镜子用力瞧了瞧。他也到爱臭美的年纪了,心情好的时候对着女孩子们放放电,收获大把大把芳心。

      回学校正经上了一个多月的课,期末就是一模考,福临如临大敌,今后要去的高中分数线很高,也许不跟邹铂走后门凭自己未必能考上。邹铂虽然玩世不恭,学习却很轻松,考前两周愣是被福临拉着每天从早学到晚,邹铂写完功课来他房间看漫画,福临有不会就集中问他。

      邹铂一只手夹书,一只手拿笔在纸上划拉着给他讲题,福临问得最多的还是英语,邹铂发现他英语基础比一年前刚来时好了不少。福临真的很刻苦,有股风雨无阻的倔劲儿,最能自己逼自己。等一模考结束他终于长松一口气,感觉自己考得还可以。

      最后分数比他估计的还好些,过年的心情轻松很多。寒假里福临依旧早起背书,两周刷完了作业,他还记得邹铂说他爸扬言要带私生子去见爷爷,担心到时候邹铂情绪又过激。结果一个春节过得平平静静,他爸和他妈一起出席了公司年会,照旧让秘书来给福临封了个大红包。

      这个红包福临接得很不好意思,毕竟他在心里揣测过邹铂爸会不会真接私生子回来,也暗暗觉得他拿打火机砸邹铂太过。衣食住行都是朴家供的,腹诽一家之主又拿人家红包真是汗颜。

      邹铂倒是催他赶紧把钱收下:“以后见我爸嘴甜点儿,他最好表面功夫,面子要做得足足的。拿他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肯定也塞了不少给外面那个。”

      邹钧从大洋彼岸回家放寒假,恰是一模前半个多月,邹铂刚考完,他哥又开学回去了。他身高腿长,五官一看就是邹铂亲兄弟,气场沉稳,周到地同福临寒暄。当时他在给打游戏的邹铂按摩,邹钧进房间说:“我就知道你没睡,你别拖累人家每天那么晚还不能休息。”

      邹铂立刻反驳:“十点都没到!你还过你的美国时间呢!”邹钧笑笑,顺势坐下看他在大屏幕上玩游戏,随口和福临聊起来,只谈学习,什么也没打听,绝口不提福临到邹家的前事,免得他又心塞一回。

      福临深深感到邹钧比邹铂成熟许多,他回来了邹铂不敢逃课,周末出去和哥哥疯玩,有他照顾着,福临便留在家复习。于是大考前一段日子邹铂消停读书,生活史无前例的充实。

      可能心里有愧,邹铂爸给两个儿子的春节红包数目惊人,不过家里气氛还是很僵。他们还去拜访了爷爷,据邹铂回来说,他也不知道怎么看出他爸神色灰溜溜的,可能被爷爷教训过了,也可能是邹铂的口头威胁真的有用,总之过完年也没见他爸带人回来。

      .
      初三下学期开学,中考倒计时板上的数字已经快逼近100。情人节那天,邹铂收了半桌肚的糖和巧克力,都拿出来给周围同学分完了。

      去年情人节他是在家躺着过的。邹铂说初一的时候他收到全都自己吃,吃了两个礼拜没吃完,吃到牙疼。福临肃然起敬,觉得邹铂腿好了以后应该多去娱乐公司门口走走,说不定哪天就被星探拦下了。

      真没想到,中午吃饭回来,他桌肚里也多了东西。邹铂好奇地探头过来看,伸手拿去研究:“哟,包得挺好看的还……‘To福临’,我找找写没写她自己的名字呢?”福临窘得耳根都红了。

      他长得秀气,只是没什么存在感,平时也从来不和女生说话,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甚至说不定是谁的恶作剧。邹铂塞了一嘴巧克力:“不可能,谁找那么多全是爱心形的给你啊,还不是一个牌子的,一看就是花时间挑的。嗯,这个同学有心了,挺好吃的……”

      福临脸红透了,礼物没写名字,他回不了礼。直到毕业都不知道是谁送的,要不是写了他的名字,他都以为是谁想送给邹铂放错了地方。福临对情窦初开缺乏概念,除了偶尔被邹铂打趣,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可能和邹少爷待久了,也沾了一点他满溢的桃花吧。

      倒计时进入两位数,体育课等等副课早被主课取代一空,班里男生开始忙里偷闲地找时间溜下去打球,女生也散步聊天解压,一到中午教室里除了埋头苦读的学霸就没什么人。邹铂坐在座位上玩手机,噼里啪啦揿着按键,福临知道他又不开心了。

      下午第一节课打铃前,男生成群结队满头大汗地涌进教室,七嘴八舌说着刚才的战局,一听就是踢了足球。邹铂心里那个疙瘩又开始猫爪挠似的,浑身燥起来,一局游戏玩死了,把手机往桌肚一塞,头顶全是乌云。

      福临对情绪变化十分敏感,他知道现在最好别惊动邹铂,否则一点他就能炸。幸而老师很快走进教室训了全班一顿,说中考还剩两个多月,有空居然不在教室自习,跑下去玩什么球,人家隔壁班每天中午路过都在做听力,以后我也要过来盯着你们。

      教室一片哀嚎。过了这个阶段回头想,午休放松一下无可厚非,但当时福临很感激老师们逼得那么紧,悄悄看了邹铂一眼,他下颌绷得紧紧的,正垂眸给方程式配平。其实他都听着呢。在站起来以前,足球永远都会是邹铂心里的一道疤。

      邹铂平时学习节奏很放飞,上课学的百分百吸收,大考来临前认真读一阵书,总能事半功倍。他很讨厌补课,拒绝一切家教,福临则是没钱上补习班,知道一切都得靠自己。

      志愿是跟着邹铂填的,去向已经安排好了。老师挨个审查学生的志愿,填得太高太低都会被找去详谈。没有叫到福临,他知道被默认成了关系户,脸有点烧,坚定决心要凭自己考过未来高中的分数线。

      剩下两个月了,一鼓作气拼一把。这段日子里福临总会想起他爸爸,如果他还在,也会小心翼翼地给他创造学习环境,每天好吃好喝补营养吧。他后来最后悔的是没有一张和爸爸的合照,回老家翻遍遗物也只有很小时候他抱着自己的老照片,福临取出来放在抽屉里,想家就拿出来看看。

      所能寄托的如此单薄,他只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让自己整天都有事可做,以免东想西想。

      .
      这年中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耐着性子等监考老师清点完答题卡,学生们雀跃着从考场涌出来时天正下雨,福临知道外面那一簇簇牵肠挂肚的伞下没有一把在等他,没有一张翘首以盼的脸准备好对他露出笑容,如释重负地牵着他回去。

      他和邹铂不在一个教室,整座考点所有学生普天同庆地席卷过整个走廊,人山人海,邹铂收拾完考具自个转着轮椅出校门,神清气爽地宣布他要好好玩几天。之后一个星期他一茬又一茬地约狐朋狗友,包括从另一个城市转学回来上高中的窦珩,中考对他没多大意义,考完当天就陪邹铂嗨了个通宵。

      福临特意留了门,邹铂回来的声音能惊醒他,困得神智不清去他房间准备按摩,本想倚着床边躺一会,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天色已大亮,俩人躺在一张床上,身边的人呼吸安详。福临惊恐地发现这回邹铂缩到床右边躺得规规矩矩,倒是他自己睡得手脚张开,赶紧翻身坐起,轻手轻脚地给邹铂掖好被子,下床回房间。

      今天开始就不用学习了,他突然无事可做,空虚得很。只好打扫了一遍房间,理出再也用不上的教科书。

      这是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福临难得清闲,每天陪邹铂复健遛狗,下午午睡看书,晚上从被窝爬出来揉着眼睛给他按腿。

      窦珩隔三岔五来家里玩,和邹铂把游戏打得震耳欲聋,生产了一地瓜子果皮可乐罐和啃剩下的鸡骨头,正是臭味相投。福临除了复健遛狗也没出门走过几步,一个假期过得相当糜烂。

      七月成绩出来后,邹铂妈喜出望外给亲朋好友打了一圈儿电话,他爸也红光满面的,觉得俩儿子聪明都是遗传的他。只是邹铂瞧见他依旧没好脸色。

      福临考得比他稍低些,经历几次转学转班从低到高跟上节奏,这成绩已经很理想,却无人分享。录取通知书和报道事项寄到家里,他把印刷精美的铜版纸复印一张,去爸爸坟前和纸钱一起烧了。

      老家的说法是亲人自己叠纸钱更诚心,可在别人家不能做这些,只得买现成的。福临上香磕头毕,把盒装纸元宝一个个分开抖擞到红纸袋里,写上先人姓名封上口,拿打火机点着了一个角。火苗迅速舐出一个边缘焦黑的洞,纸钱从越来越大的破口里掉出来,烧作一团灰烬。

      抽烟对身体不好,商店也不卖给初中生,我就不给您点了。

      我考上了市重点,最近过得也很好,爸爸在天上和爷爷奶奶放心吧。

      您从未入我梦里,您尽管来,我不会害怕的。

      .
      风卷着纸灰往前冲,福临正了正纸盘上摆满的水果和祭品,爷爷奶奶的墓在老家,等今年爸爸忌日的时候再回去看。太阳毒辣,他出了一身汗,心头轻松了些,随即又压上了更沉甸的心事。

      随通知书寄来的信件里有一张银行卡,写明家长要在开学前打入一年学费,那数字惊到了福临。这所学校在全市民办高中排名第一,有一大批初中部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学校走高考路线,一本率笑傲大部分公办市重点。

      邹铂爸同校方有往来,知道儿子随心所欲的脾气,疏通关系为他后三年保驾护航。原本考不过录取线也能给名额,邹铂和福临倒是争气,结结实实过了分数线,免得被人说成空降兵。

      福临知道邹铂的成绩能上很多优秀公办重点,但这少爷根本不会去。可一年学费比福临家以前三年房租还贵,三年一共要花多少钱已经不能用柴米油盐换算了。他们刚毕业的那所私立初中收费同样不会比这里便宜,确切数字不清楚,但大概相加起来到他高中毕业后就是个天文数字。

      这些还只是学费,他在邹家的生活开销……邹铂妈妈对他很好,复习阶段逼着邹铂每天喝的营养补品福临也同样有一份,也许他让她能倾注一部分对身在国外的邹钧的关爱。家里多一个人并不是多一副碗筷那么简单。

      他明白邹家为何不计较在他身上的投入,随着邹铂双腿不见起色脾气也愈加见长,能被他接纳的只有福临一个人,他妈妈常私下找福临问邹铂复健的情况,因为患者本人不愿意和她聊这些。他爸就更别提,半年多了和儿子的关系还没缓过来;邹钧和弟弟隔着太平洋和十二小时时差,鞭长莫及。

      邹铂不开心的时候,福临几乎是唯一一个他愿意揭开窗户缝和外界交流的通道,其他朋友即便交心如窦珩也不能这样和他朝夕相处。福临跟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宦官似的,渐渐能把握邹铂情绪起伏,预判他这次爆发会到什么程度。

      相反邹铂就很不了解他了。福临垂着头回来,他拉着他一起看球赛,兴奋地指点江山的时候,感觉到福临有些走神。邹铂当时就问你咋了想啥呢,福临说没什么。

      邹铂并不是那么粗神经,他能发现福临忍不住的低落,但没学过怎么照顾别人的情绪。晚上福临和往常一样给他按腿,邹铂本来都是躺着看漫画,这天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福临做事一直专注,心事藏得很深,只是话比平时还少。邹铂就又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

      福临摇头不吭声,邹铂问不出个所以然,把头探到他面前,从下往上盯着他看,一颗脑袋跟着他的动作来回挪。

      福临说,没事,真没事,可能有点中暑了,胸闷。邹铂就叫人切西瓜上来。

      福临没有一点胃口,勉强啃着西瓜,听见邹铂唠叨“怎么就中暑啦?哪有大热天去扫墓的呀?”其实他也有很多心里话想吐露,看着邹铂一派大男孩的率真,没有隔夜心事,有时真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想起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倾诉的冲动就哽在了喉咙口。

      他能告诉他正为学费犯愁么?他只会回答:我爸会帮我们付的呀!我们一起上学就好了!

      福临只能对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回以微笑,说自己好多了,邹铂满意地点点头。

      夜谈的那个晚上他就知道,会说出“那你以后可以一直住我家”的邹铂和他即使不是鸡同鸭讲,即使他卸下一身大少爷架子,也永远无法设身处地为对方想。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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