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神明

　　如果世上有神明的话，神明会是什么样子呢？
　　1.
　　乾遥是这一方土地上的小神仙，他本在林间逍遥快活无忧无虑，却突然被山婆婆找去当这座村庄里的神明。
　　山婆婆指着庙里留着大胡子一脸慈祥的铜像跟乾遥讲：“这就是你啦。”
　　乾遥不过三百岁，一袭青衫，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抬头看“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像我。”
　　“哎呀，历代的神明都是这个样。”山婆婆道，“你是个例外啦。”
　　乾遥听不出山婆婆是在忽悠自己，傻傻的信了。
　　2.
　　乾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守护这座村庄的神明了，明明前一天他还在林子里逮兔子斗蛐蛐。
　　山婆婆跟他讲，因为前任神明偷跑了，所以现在只能找新的神仙代替他。
　　乾遥觉得这个神仙真是坏，居然撇下自己的责任偷溜了，害得他不能抓兔子，只能坐在庙里打瞌睡。
　　“那他跑去哪里了？”乾遥瞅着庙里的铜像，那慈眉善目的脸一点都不像会不负责任偷偷溜跑的神仙。
　　山婆婆轻哼了一声却不答。
　　3.
　　乾遥成了这方土地上的神明，天天听村里人的祈愿。
　　乾遥上任第一天，山婆婆有些不放心，傍晚下山去看他。
　　墨蓝的夜上挂着弯弯的明月，乾遥坐在庙前的阶梯上吧嗒吧嗒掉眼泪，她见了连忙上前问乾遥怎么哭了。
　　乾遥抹着眼泪：“大家的愿望都太难了，我办不到啊。”
　　山婆婆叹了口气，也坐到了他的旁边。
　　“他们说，你只管听就是了。”山婆婆拍了拍乾遥的背。
　　“不需要去实现吗？”乾遥的眼里带着水色，那澄澈澄澈的眼眸中有茫然又有不解，“我不是神明吗？”
　　山婆婆不再去看乾遥，她望向远方的山，“纵使神明有无边法力，也无法满足每个人的愿望。”
　　“因为凡人的欲望是无限的。”
　　4.
　　乾遥在那之后又听了许多许多人的祈愿，他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麻木。山婆婆最近一次来，是两日前，她问乾遥痛苦吗。
　　乾遥说：“我好像明白前任神明为什么要偷跑了。”
　　今天的阳光实在是好，乾遥走出庙，庙外空荡荡的，没有草丛没有兔子。几个和尚在扫落叶，乾遥走到他们面前，分外幼稚的做了个鬼脸。
　　而后他又坐在了庙外的阶梯上，暖暖的阳光催他入睡，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5.
　　乾遥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上，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醒了？”
　　乾遥这才发现自己枕在别人的腿上，他起来，傻傻地看向旁边的人。
　　那人长得实在好看，乾遥形容不出，愣愣说了句：“你长得好像神仙啊……”
　　那人笑起来，眉眼一弯，如春里轻风，清逸俊朗。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乾遥才惊道：“你看得见我？”
　　那人反问：“为何看不见？”
　　乾遥：“因为我是神仙啊。”
　　那人又笑，“你方才说我像神仙，现在又说自己是神仙……你是在自夸吗？”
　　乾遥连连摆手：“不是。”他又偷偷瞧了那人一眼，“你长得比我好看。”
　　6.
　　那人说自己叫佟芜，自小就在这座村庄生活了。
　　“可是我没见过你。”乾遥完全不纠结佟芜究竟是怎样看见自己的，他道，“你从没来过庙里。”
　　佟芜道：“我没什么好求的。”
　　乾遥抬起头，“会有人什么也不求吗？”
　　佟芜摇头道：“我所求的就在眼前了。”
　　乾遥好奇，环绕四周，问：“你在求什么？”庙外空荡荡的，庙里也只有那尊憨憨的铜像了。
　　佟芜直直看向他：“你。”
　　乾遥一愣，指着自己，傻傻问：“你想要一个神仙吗？”
　　7.
　　这方土地上的神明每五百年一轮换，每个神仙都不愿被束缚在这儿。凡人总是有太多的贪念恶念，欲望像口吃水井，怎么填都填不满。
　　佟芜觉得自己撑死就是个土地公，他在这座破庙里，对着个和自己没半点相像的铜像看了三百多年，这方土地上才又多出一个小神仙。
　　小神仙生下来就会走路，白娃娃一步一步地往林间的溪里扎，佟芜抬起脚把白娃娃勾起来，白娃娃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山婆婆把小神仙抱进怀里，问佟芜要不要给他起个名字。
　　佟芜指指自己，“我？”又指指山婆婆怀里的白娃娃，“他？”
　　8.
　　佟芜姓聂，乾遥自然也就姓聂。
　　佟芜给乾遥起了名，突然就觉得这白娃娃和自己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佟芜不能离开村子太久，他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可以去见藏在林间的小神仙。
　　以前不觉得，现在佟芜才发现，这一方神明不过就是为了束缚住一个神仙。
　　后来佟芜的任期到了，却不忍乾遥被这座庙束缚住，他总说再等等吧，再等等，这一等就是一百年。
　　他希望他的小神仙永远澄澈清明。
　　山婆婆却说他愚钝，“你应该让他从林子里走出来，他迟早要面对，他是个神仙，如果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她说着看了一眼被戳穿心思，面色尴尬的佟芜，“你就应该让他与你并肩。”
　　9.
　　“你想要一个神仙吗？”乾遥傻傻地问。
　　佟芜的眉眼又温柔了几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心悦的少年。
　　他道：“嗯，你愿圆我所求吗？”
　　乾遥却突然瞟见了佟芜的腰牌，他张了张嘴，手不自觉覆在自己的腰牌上：“你就是那个偷跑的前任神明吗？”只有这座村庄的神明才会有这腰牌。
　　佟芜一愣，“偷跑？”
　　乾遥点点头。
　　“山婆婆又怎么说我？”佟芜轻弹了下乾遥的额头，这动作太亲昵了些，乾遥退后捂额，脸控制不住地泛红。
　　他的手也好好看啊。
　　10.
　　佟芜不止没有偷跑，还代替了乾遥多当了一百年的神明。
　　乾遥问他为何要替自己百年，佟芜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离开时佟芜坏坏的眨眼：“为何？”
　　乾遥讷讷：“为何啊？”
　　佟芜又亲了下去。
　　乾遥不敢再问了，缩在一旁好一会儿才又道：“我以前见过你吗？”
　　佟芜笑眯眯地点头，“见过的。”
　　这样好看的一位神仙，自己见过怎么会不记得呢？乾遥是真的想不起了。
　　佟芜又道：“我姓聂，叫聂佟芜。”
　　乾遥张大嘴巴：“聂爷爷？！”
　　11.
　　神明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佟芜为了出村庄，化形为村中的一个老头，每日去林子都带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去逗小神仙。
　　小神仙那时候一派天然地以为每天和山婆婆挣着拉自己手的老爷爷是山婆婆的丈夫，还问佟芜是不是叫海爷爷。
　　佟芜有苦说不出，有天化成了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跑到山里说要娶乾遥。
　　最后佟芜被山婆婆拎回庙里，好几日不得见乾遥。
　　12.
　　乾遥太震惊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
　　“不什么？”佟芜笑着问。
　　乾遥说不上来了，偷偷暼佟芜，“爷爷？”
　　佟芜的笑容一僵，而后又很好的掩饰起来，“叫我佟芜，要么就叫夫君。”
　　乾遥捂住耳朵蹲下去。
　　这个神仙真流氓！
　　13.
　　佟芜陪着乾遥听了一整日的祈祷，直到最后一个祈愿的人离去，佟芜问：“你会讨厌他们吗？”
　　乾遥转头看佟芜：“为何讨厌？”他边说着“为何”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佟芜笑起来，随后他道：“他们有数不尽的欲念。”
　　乾遥看向庙外，那长长的路上最后一个祈愿的人还在慢慢走着，“难道神仙就没有吗？”
　　佟芜望着他的小神仙，乾遥的眼眸依旧澄澈，但佟芜却觉得他成长了许多。
　　乾遥又道：“而且他们的祈愿不总是为了自己，这些人里有求家人平平安安的，有求来年收成好些的，还有孩童求我让他娘给他买糖葫芦……”乾遥说着笑起来，“凡人有时真有趣。”
　　凡人有的欲念，神仙也有。
　　这世上的美好总比贪恶多一些。
　　14.
　　佟芜留下来陪乾遥当这村中的土地公，乾遥几次纠正说是神明，佟芜都反驳：“和土地公有什么两样？”
　　乾遥说不过他，索性不说了。
　　有人相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一百年过去，佟芜和乾遥也共同生活了一百年。
　　这天天气好，佟芜拉着乾遥去街上，两人化形成普普通通的及冠男子，路过一颗老杨树时，乾遥听到树下有孩童在讨论，这世上的神明究竟长什么样子。
　　乾遥偷听了半天，听到最后，一个孩子说他见过神明。
　　“是真的，我和我娘去上香时看见的。”乾遥猜他看见的是庙里那尊铜像。
　　果不其然，那孩子又道：“长着大胡子，笑起来也慈祥……”
　　佟芜在他一旁嗤嗤笑，乾遥转回身很认真地同他讲：“我不长那样，而且你也和我一样，是这里的神明！”
　　15.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明，神明就是满脸胡子，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乾遥已经不知第几次听到别人这样讲他，他心里有气就不理佟芜。
　　佟芜总是笑话他。他有何资格笑？好像当初装成老头接近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
　　佟芜见乾遥真的不理自己，轻轻拥住他道：“只有我知道你的真实样貌不好吗？”
　　乾遥抬头。
　　佟芜又道：“也只有你知道我。”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神明会是什么样子呢？
　　就是我眼中你的模样，就是你眼中我的模样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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