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一场烟花

　　车子驶出了城，行驶在一条乡间柏油路上，路边有大片大片的油菜田，开着金灿灿的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生气勃勃。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一棵棵向后倒去，陈希把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任春日之光恣意洒在脸上。
　　就暂时抛却那些烦恼纠葛放纵一次吧，最后一次，有生之年和孙言毅最后一次好好在一起。

　　有些尘埃早已落定，只是不甘心，要编些理由让自己接受；有些决定早已做下，只是不忍心，要找些借口让别人放手。
　　即使最后将张微微绳之以法，可沧海桑田，他们还能回得去吗，这很难说。

　　车子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停在了一条小路前，昨晚上下了雨，一条路上全是稀泥。
　　不远处有一栋两层高的白色小洋楼，屋前屋后被大片大片的绯红点缀着，那娇艳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桃花。

　　陈希从车上跳下来，指着那幢白房子，不解的问：“这是？”
　　“外公外婆住的地方，小时候的寒暑假我都会来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不过现在这栋房子也空了。”孙言毅看向那栋房子，眼底流露出少见的温柔，那栋房子里有他曾经最美好的回忆。

　　陈希背上背包，抬脚往那条泥泞的小路走去，孙言毅却拉住她的胳膊，在她面前转身蹲下，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上来。”
　　尽管心里被他这一举动甜了一下，却也要装模作样的矫情一番，“哎呀，不要你背，我自己能走。”
　　“您可千万甭客气，我不是想背你，纯粹就是怕待会你的鞋脏了弄脏我家。”

　　大失所望！
　　陈希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爬到他背上去。一手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揪了他耳朵，气鼓鼓的问：“刚刚我没听清楚，你到底想背我还是怕我弄脏你家？说实话，要说实话哦。”说着，手上又加重了力道。
　　她的意思很明显：孙言毅你耳朵在我手里，自己看着办。

　　她没有用多大的力，孙言毅直嚷嚷着疼，“是我想背你，是我想背你才找的借口。”
　　陈希满意的收了手。

　　孙言毅背着陈希站起身来，又很欠抽的说：“嘿嘿，丫头片子看着瘦，背起来跟石头一样沉。”
　　“石头”两个字让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两人都清楚这次的相处意味着往后很长时间甚至是永久性的分别，心照不宣的摈弃这段时间的阴翳，装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们都希望留在对方心里的一面是欢愉的，可仅仅两个字，又让一切回到了原点。

　　“走咯，猪八戒背媳妇了。”孙言毅率先打破沉寂。
　　陈希跟着咯咯咯的笑起来附和。

　　果然是桃花，在远处就闻见它淡雅又沁人心脾的味道，夹杂泥土的清香，使人通体舒畅。
　　孙言毅前脚刚到院门口，陈希就迫不及待的从他背上溜下来。小白楼的外面修了一圈不高不矮的围墙，有一道半人高的小铁门，从那儿可以进去。

　　陈希双手抱胸，瞧了眼里面的房子和花，又看了看那道铁门，把包扔给孙言毅，外套也脱给孙言毅，挽了袖子从小铁门那儿翻进去。
　　进去之后她转头望着孙言毅，下巴微微上扬，眼角眉梢都是得意，那意思是，你看我厉害吧。
　　孙言生生忍住想笑的欲望，装得淡定。
　　抱着陈希的包和衣服，抬脚轻轻踢向那铁门，门开了……
　　“你真不用翻的，这门压根没锁。”看着陈希黑着脸，孙言毅把刚才忍住的笑，变本加厉的笑出来。

　　院子里的桃树棵棵有陈希脑袋那么粗，随意的分布在中间的石板路两旁，落英缤纷，石板路被铺上一层薄薄的粉红色，陈希一跳一跳的舍不得踩上去，孙言毅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她像落入凡间的精灵。

　　“孙言毅，你很喜欢桃花吗？”陈希转身问他。
　　他来不及回答，举起手机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记录下她美丽的身影，大片的绯红之下，她长卷的头发，娇俏的脸庞，白色的毛衣。
　　“不是喜欢桃花，只是我小时候喜欢吃桃子，便央着外公种了这些树。想来这些桃树的年纪怕是跟我差不多大小。”
　　“啧啧啧，二十五岁的树比我也大。”陈希今年二十三，孙言毅二十五。

　　陈希走过去，看他刚刚拍的照片。拍得不错，陈没有找他收费。他们之前约定，如果孙言毅拍她，拍得好看了他留着，拍丑了就要付给陈希钱。
　　可孙言毅每次拍她都拍得那么好看。

　　走到屋门口，孙言毅掏出钥匙开了门，陈希推门进去，出乎意料的不是满屋子的灰尘。
　　她疑惑的望向孙言毅，难道他前几天偷偷来打扫过？可他在医院陪她几乎形影不离啊。
　　所谓彼此相知，就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明了对方的心思。
　　“我自然没那么勤快，”孙言毅说，“是让隔壁的婶婶打扫的。对了婶婶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得叫她做上我俩的晚饭，不然晚上就没得吃了。”说着他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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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婶婶的晚饭做得颇合陈希的胃口。
　　老鸭汤炖得糜烂糜烂的，陈年腌萝卜切成拇指般大小，汤里面融了细细的肉丝和琥珀一样剔透的萝卜，远远闻见香气就叫人食欲大增；还有那青菜，自家种的，清新的绿色，天然无公害，嚼起来鲜美脆爽。

　　一顿晚饭有说有笑，吃得酣畅，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席间，婶婶还跟陈希说了一些孙言毅小时候的糗事。
　　比如，他小时吵着要吃糖，要不到就满地打滚的威胁；
　　比如，他老是扯邻居家妹妹的辫子，非得把妹妹惹得大哭才肯收手；
　　比如，他喜欢追着猫儿满院子的跑，逮到了就把它扔进水池子里，后来猫儿看见他就逃。
　　……
　　陈希咋舌。怪不得有时候孙言毅坏得让人头疼，原来他不是一时兴起的坏，是从小到大的坏。

　　饭后，两人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看日薄西山，看倦鸟归巢。
　　房前屋后被大片的桃花簇拥着，远处是漫山遍野的油菜田，炊烟袅袅。那感觉不是在凡间，而是身处仙境。

　　草儿生长，
　　花儿娇俏，
　　我们并肩坐在房檐下，
　　就十分美好。

　　如果能跟孙言毅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陈希想。春天看花，夏天吃桃，秋天扫落叶，冬天赏白雪。做一对快活自在的闲散人。
　　没有灯红酒绿，没有压抑躁郁，没有爱恨情仇。养点小动物，种几亩庄稼，自给自足，好不快哉。
　　想着想着，陈希竟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孙言毅问。
　　风乍起，挑花娇柔，簌簌落下。
　　一阵桃花雨，头发衣襟都沾了粉色的花瓣，陈希把头靠在孙言毅肩上，看着随太阳落下越发绯红的天边说：“真希望我们就这样老去。”
　　孙言毅愣了愣，“会的，等一切结束，我就陪你一起老去。”

　　日出日落，云蒸霞蔚，我们一起看；
　　春花灿烂，冬日霜雪，我们一起看；
　　山河湖泊，草原沙漠，我们一起看；
　　苍茫海域，星际银河，我们一起看；
　　世间万物，天气好天气不好，我们一起看。

　　“陈希……”他轻唤她一声，她偏过头来看他。
　　白皙修长的手抚过她的头发，拂去她头上的桃花，她的眼角笑成月牙儿。
　　温热猝不及防覆上陈希的嘴唇，她的笑意僵了僵，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像扑向火焰的飞蛾。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吻了，缠绵至深，谁都不想先放开。
　　可每一件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不管是一记吻，还是一段情。不同的，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天边的绯红越来越暗淡，当天幕完全黑下去的时候，他们就该离开了。
　　“我什么时候辞职，需要交辞职信吗？”陈希靠着孙言毅肩头问。
　　不管逃避了多久，终归要面对现实。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虚幻中，因为那样就不叫活着了。
　　“为什么要辞职？”孙言毅惊讶的看着她，脸上担忧难掩，心底隐隐不安，他害怕陈希真正对他放手，“你的工作跟我们的关系是两回事。”他大声的强调。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看着你却不能爱你。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谁也不肯让步，以至于天都完全黑下去了。
　　两人呆呆的坐着，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不知道坐了多久，孙言毅终于叹了口气说：“那你去财务部吧，反正你也心心念念这么久。我最多只能退让到这里了。”
　　陈希没有答应，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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