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一场烟花

　　“您好，您的外卖。”
　　门刚开一条缝，陈希便带上无懈可击的招牌式微笑，双手给来人递上外卖，一笼酱肉包子，一杯原味豆浆。

　　开门的是个男的，穿一件浅灰色V领针织衫，松松垮垮，小麦色的胸膛若隐若现。他的眉头紧皱着，双手插在裤兜里，没有要接外卖的意思。

　　陈希的心漏跳了一拍。
　　不会这么背吧，第一次送外卖就给送错了？

　　男子上下扫了眼陈希，又看向旁边的吧台，懒懒散散的说：“放在上面就成。”声音里有厚重的鼻音，是刚睡醒的样子。

　　“好的。“陈希松了口气。
　　没送错就是万幸，跨一步走进屋子里来。

　　然而，刚进到屋子。
　　伴随“啊……”的一声外卖摔在地上，尖叫声在屋梁上久久萦绕，不绝于耳。
　　是陈希。

　　她看见了什么？
　　鲜红的，淋漓的，一片狼藉的。
　　男人屋子的中央，有一滩血红色的粘稠液体，四处散乱着一团团废纸，就连窗户也没有幸免于难，被记号笔涂上乱七八糟的诡秘图案。

　　这……该不是杀人分尸之后的案发现场？
　　尸体是被切成碎块扔进了下水道？还是被大卸八块冻进了冰箱？
　　陈希错愕的呆立在一旁。
　　怪不得男子不肯接外卖要她进到屋子里来，看来是想把她一并做了。

　　恐惧感漫上心头，她懊恼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白白的送上门给人宰。
　　男人生得一张冷漠脸，一脸的不耐烦，单眼皮，眸子黑而深沉，里面有戾气。
　　十有八九是个杀人犯！

　　“大哥，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就一送外卖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卧病在床，下有三岁小儿嗷嗷待哺，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会说，你放我走好不好。”陈希很怂的哭求着，她的确怕死。

　　男人眉角跳了一跳，愣了愣，接着发出一声戏谑的冷笑，“我只相信死人。”声音也冷。
　　他从旁边的鞋柜上取来一把匕首，扔到陈希脚边，“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陈希默默看着地上的匕首。
　　鞋柜上怎么放着匕首？
　　他家太乱了，锅里装着只皮鞋都说不准。
　　嗯……匕首上花纹还挺好看，像是只老虎。
　　不过……

　　看着陈希不说话，他轻咳两声，“怎么？自个儿下不了手？那我来。”
　　“还有其他选择吗？”陈希冷静下来了。
　　“卖到窑子里？或者卖给瘸子当老婆？”

　　陈希板着一张脸，一条路不选，捡起外卖检查，袋装的豆浆没洒出来，包子也没有摔坏。绕过男人，踮着脚避开那不知名的红色液体和废纸团，把它放到吧台上。

　　男人撇撇嘴，没劲！
　　“窑子别常逛，对肾不好；卖给瘸子的老婆不能太聪明，聪明了要跑，”陈希想了想又说：“别经常把小姑娘当猴耍，不道德！”

　　她是怎么发现的？
　　最近天气阴晴不定，她感冒了，但鼻子塞着不代表没有嗅觉，屋子里没有血腥味，飘着淡淡的颜料味。
　　陈希为了送外卖起得太早，脑子混沌转得慢，再加上昨晚睡前看了部惊悚片，到现在那血淋淋的场面还在脑子里打转，所以一进门就想岔了。

　　男子笑了，单眼皮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不过还是好看。
　　“怎么发现的？”他问。
　　“你下次唬人之前，得做得再像一点，至少准备一把开了刃的匕首”陈希拾起匕首递给他。

　　“这是我昨晚画画不小心打翻的水，懒得收拾。你的脑洞也真是够大，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就让你碰见杀人犯。”男人说。

　　陈希脸上还挂着刚刚哭求留下的眼泪，她不好意思的抬手揩去眼泪，认真打量起这间屋子。
　　他的整个屋子不见多余的家具和电器，如果不是一张沙发暗示着这里可能住着人，倒很容易把它归类为杂货间。

　　“你住这里啊？”陈希不可置信的问。
　　他不耐烦的点头。

　　这人应该是个画家，陈希想。可画家的屋子，脏乱得也够离谱，连落只脚的地儿都找不到。

　　“够乱，够个性。”陈希说。
　　带着些许嫌弃的目光，她又重新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嗯，人长得高高大大，脸好看，衣服也好看，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她摇摇头，抬腿朝外走去。

　　刚走出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关门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男人的怒气，惊得她一激灵。

　　什么嘛，翻脸比翻书还快。就准你吓唬我，不准我嫌弃你吗？
　　陈希懊恼的想，又暗怪自己表情流露得诚实。

　　抬起手看了看表。妈呀，已经八点，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第一堂是“灭绝师太”的课，若是迟到了，她会死得很难看。
　　陈希赶紧把情绪抛到脑后，拔腿往学校跑。

　　——
　　陈希家里是开包子铺的，陈记包子，百年老店，颇有些名声。
　　尤其是酱肉包子，做得那叫一个绝。皮薄馅多，肉质鲜美，咸香适度，叫人吃了一个想两个。
　　可惜，现在的包子铺开得满大街都是，何况包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早就被人吃腻味了。
　　尽管是老字号，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就不得不迎合市场，跟上现代经营方式，线上线下都接收订单。

　　其实送外卖这活儿根本轮不到陈希，平常都是爸爸的徒弟石头负责，石头年轻力壮，能把送外卖的摩托车骑得又快又稳。
　　可前两天石头扭伤了脚，只能留在店里，一瘸一拐的帮着做包子，送外卖这事便落到陈爸头上。
　　陈爸爸年近五十，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陈希心疼老爸，便揽下了学校附近的外卖。
　　就算是送一份，也是帮爸爸减轻负担，大不了她早点起床，又不耽搁上学。

　　唉，要是石头没有帮隔壁面铺子的春花提水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扭伤脚，陈希就不会去送外卖，更不会遇到今天这个奇葩，大清早的就被搅坏了心情。

　　——
　　原本以为倒霉就那一天，可老天总是闲着没事逗人玩儿。
　　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五天陈希都接到了那个脏屋子主人的订单。
　　所以，她不得不连续送了五天。

　　那人从不接陈希手上的外卖，陈希也再不敢审视他的房子，把包子放到吧台上就踮着脚小心翼翼蹦出来。

　　起初，陈希还欣喜那人觉得她家包子好吃。可后来细想又觉得不对，再好吃的东西连续吃上五天，不腻吗？
　　他们家包子不是灵丹妙药，吃了不会长生不老。
　　他订了好几天一样的包子，难不成是想把自己吃成个包子？

　　陈希向来性子直，第六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把包子放到吧台上，便堆着笑的对那人说：“先生，我们家包子有好吃到让你连续吃好多天都不腻吗？”

　　陈希话里有话，其实是劝他不要再买她家的包子了，天天吃同款包子并不营养。

　　那人却不以为意，挑挑眉毛，说得颇为轻松：“我呀，其实是懒！”
　　陈希被噎得无语，够懒！
　　他又继续道：“你管我家乱成什么样，管我吃多少天的包子。”

　　好像，她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第一天被他家吓得哭鼻子，现在又说他老是吃包子。

　　陈希努力陪笑着说：“我们店还有个伙计叫石头，估摸着明后天就是他给您送了。嘿嘿，我就不打扰您吃饭。”
　　熬过这两天，陈希就不用再看他脸色，更不会多管闲事嫌他乱嫌他懒。
　　一切都完美。

　　——
　　日盼夜盼，石头的脚终于好得差不多了，陈希高兴得把他的摩托车认认真真的洗了一遍。
　　石头看着陈希忙前忙后的身影，傻乐着对陈爸说：“送了几天的包子，倒是把陈希送勤快了，以后就该让她多送送包子。”
　　听见石头的话，陈希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我是送了几天包子才知道你的辛苦，给你洗车是体量你。”
　　她哪有这么好心，不过是高兴能摆脱那个奇葩。

　　“我说丫头，你们学校附近的那几份订单还是你送成不成？石头老是要绕很远的路去送这几份，浪费油钱。”陈爸爸插了句话。
　　陈希佯装愠怒，白了陈爸一眼，“你就忍心你女儿为了送包子，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陈爸的话自然是玩笑，他的女儿是被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肯为了几个油钱就让她吃苦。

　　再也不用每天看那个奇葩阴晴不定的脸色而郁闷一整天了，陈希心情格外舒畅，就连晚饭也破天荒的吃了两碗米饭。

　　第二天是周六，一整天都没有课，陈希留在家里帮忙。

　　约摸着是十点，石头送完外卖回来，一反常态的精神抖擞，脸上挂着的笑藏都藏不住。
　　刚把摩托车停稳，就挥着手里的几张白纸朝着店门口大喊：“诶，陈希，我今天接到一桩好买卖。”
　　陈希朝石头走去，把他手里捏着的纸拿过来，笑着说：“什么买卖把你高兴得跟捡了钱似的。”
　　“可不是捡钱吗？就是那个定了好几天我们家包子的客人，白白给我们送钱。”石头得意的说。

　　陈希接过白纸，上写着的“合同”两个字，生生把她吓了一激灵。立马冷了脸，神色严峻的问石头，“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奇葩会白白给他们送钱，他神经病啊！第一天见他就知道他不是好鸟，此番立个“合同”，很显然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石头被陈希认真的样子吓到，话也说不利落：“就，就那个客人说喜欢吃我们家的包子，所以打算按月定，并……并且每月多付给我们500块钱，算，算是定金。”
　　“他钱多了没处花啊？”说这话时，陈希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若甲方违约，则赔付乙方一万元违约金。甲方：李大石，乙方：孙言毅，并且加盖了手印。
　　哦，他叫孙言毅啊！
　　名字好听，人品不怎么样。

　　“他，他他就提了一个要求，说要你送。我就想着，你肯定是愿意的。”石头像个挨训的孩子，声音怯怯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怎么就知道我愿意了，你问过我意见吗？自作主张！”陈希很生气。
　　“我看你平时看偶像剧，见了帅哥就笑得跟个傻子似的，那男的的长相应该很对你的胃口，你肯定是愿意的。”说这话时，石头倒是把脑袋抬起来了，别的事儿他摸不准陈希的心思，可在这事儿上，他颇有几分把握。
　　“况且，别人指名点姓要你送外卖，若说对你没那意思也说不过去。”石头接着说。

　　啊呸！他对她有意思？很难说他是不是想整她。
　　陈希怒了，顺手把合同拍到石头的脑袋上，哭囔着跑进店里，“爸，石头他欺负我。”

　　石头结结巴巴的解释，陈希哭哭啼啼的添油加醋，陈爸倒是能耐，不一会儿竟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陈爸认为，这事不怨石头，给店里招揽生意是件好事。
　　包子还是陈希去送，客人每月多付的钱算作她的零花钱。

　　陈爸的决定让陈希的心堪堪碎了一地。
　　天晓得，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见到那个奇葩。
　　第一次见他就把自己屋子搞得跟个案发现场似的，总摆着一张臭脸，怪癖多得讨人嫌，屋子乱得像狗窝，就一张脸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啊！

　　爸爸和石头不站在她这边，这件事只能找当事人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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