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楼

　　回到大殿时众人依旧是宾主尽欢的模样，片刻之前的惨案就如没发生，纵是那西域使者——我听见他正和身旁的官员说着来年互通商贸的事。

　　一个送来做妃子的公主，草原明珠又如何——毕竟在其他人眼里，是个玩物。

　　我为她惋惜，更为幕后的筹谋寒心，上次的侍卫是因我而死，但在他们心中，这也算是尽忠。然而这次却牵扯了无辜的人，只为了布这个能置我于死地的局——那些人真是用心良苦。
　　而且方才我并未察觉异样，连血味都没闻到，足以证明对手心思缜密，还有夏荷——为何背叛我？

　　我正思考着，有个人说话了，那声音是柔妃的——自目不能视，我对声音格外敏感。
　　“陛下，柔然公主殒于雍朝，无论如何也是憾事，不如补偿一下？”

　　“哦？柔妃有何想法？”

　　“与其通婚，何如？”答得毫无犹豫。

　　我一怔——反应过来这通婚指的不可能是柔然公主嫁来雍朝——这次送来的公主已经死了———难道柔妃的意思是让我和亲塞外？柔妃是左相的侄女，设计将我支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也太没脑子了一些——无端提出这等请求，皇兄定会驳回的。

　　皇兄未见说话，那柔然使者却喜气溢于言表：“若长公主愿嫁我族可汗，定结百年盟约，永修秦晋之好。”

　　我冷笑：就算我不嫁过去，柔然有气力向雍朝挑衅吗？恐怕只轮得到大雍收服他们。

　　皇兄笑笑：“使者觉得，互市又如何？”
　　那柔然使者可能愣住了，因为我没听见他的回答，皇兄温和再问：“使者？”

　　我心里惊讶——贸易已经很久未开放过，进门时听那使者与别国讨论商贸一事我还在心里赞誉——经济基础是一切的本源，国富则民强。

　　而这互市，无异是对柔然好处极大的一件事，且不说本身带来的经济效益；柔然如果成为北方小国中最早和雍朝通商的，他们可以在北方和雍朝间倒卖许多物品，无异是巨额财富了。

　　皇兄为了保我，竟抛出了互市之权……

　　我已有泪意，还好眼覆白纱——此刻我唇畔挂着的，依然是长公主独有的得体端庄的微笑。

　　席上一片静默，向来都被互市震惊，正在尴尬时，只听容妃笑说：“使者，虽纳兰公主殒了，但两国情意长存——妾身敬你一杯。”

　　仿佛打破了某种沉寂的气氛，大殿里又恢复了喧嚣；而那使者得了互市承诺，自然喜不自胜，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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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诸多景色，我却只爱一点——荷花池中，袅袅婷婷，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虽然看不见，但站在这里，空气都比里面清净许多，我还是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啊。

　　“好诗。”

　　我竟念出来了？
　　早习惯了他在我身边，此际他忽然出声我并不惊讶：“拾人牙慧而已，并非我自己所创。”

　　“哦？”他顿了顿，又用独有的冷漠声调问道：“这次……你可知何人所为？”

　　我张口欲说，他却先我一步：“你心中有数便好，不必与我道。”

　　听着这依旧清冷淡漠的语气，我心下一动——我竟全心的信赖他，方才他问，我便想答；而他却是如此的给彼此留余地——抑或说是生疏到不愿参加我的秘密里。

　　我犹豫一下，说出半个月来盘旋心底的疑惑：“你何必留在我身边助我？”话出口又一阵踟蹰——这语气颇有埋怨的意思，于是我连忙解释：
　　“以你的本事自然可以浪迹天涯，我看得出你自己并非醉心权势之人，而我也自认留不住你，你若想走，绝不会有人拦你。”
　　这是句承诺，宫中多少人都想要的一个承诺。

　　我扬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也因此庆幸——我眼睛覆着白纱，他也看不见我的挣扎神色——这次的事若没他在，我恐怕早就锒铛入狱，被那人陷害成功；毕竟，谋杀别国公主的罪名，众目睽睽之下，想翻案也是困难。

　　这些日子他给我照顾，却又给彼此余地，我做什么他不问，却是全心全意的帮忙；如剑锋出鞘般冷厉的人，他在身边我便多了十分的安心啊……我何尝想放他走？

　　“于我而言，在哪里并无什么不同，何况我见公主心中为国为民，保护你未尝不是侠义之道。”
　　他话语如斯坦荡，倒叫我生出愧疚来——毕竟当初那句“救了你的命，这命就归我”不是很讲道理的。
　　而他，却君子般守约。

　　“何况公主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听闻此语，我张张口，刚想发声——他又道：
　　“非我愿意，世间伤的了我的人还屈指可数。”

　　这句话若是别人说，十足的轻狂，但由他沉肃如古井的语调平平而言，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冷——那是一种隐隐透出的自信狂傲，更是让我安心——那三十六人的死一直是我心中过不去的关隘，故而纵然现在险象环生，回宫后我依然减少了侍卫数目，便是自欺欺人的不想连累无辜。
　　他竟知我至此——能明白我心中深藏的躲藏和愧疚。虽然目不能视，我已将他引为知己。

　　我却过意不去：“你可有什么愿望？”

　　“少年时总有许多想法——侠之大者，救国为民；总想扶贫济弱，然一己之力犹如杯水车薪——可我懂得这道理已花费良久，而现在我已垂老；不想浪迹天涯——在我心里，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叹息：“所以你高龄几许？”
　　其实，我觉得他的年龄是个矛盾的点：虽然声音清澈沉寂，似乎不老，他也曾说师傅是美貌女子——我潜意识里觉得美貌女子不会太老；可他……话语之间却老气横秋，直言自己历尽沧桑，武功又如此卓著……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还是倾向于他年龄偏大的，毕竟我的几位师傅都或多或少的说过我已是武学奇才，他功力高出我那么多，于我年龄相仿的几率甚微。

　　他极少的笑了，而且是出声的（我听到了）：“高龄说不上，反正比年轻的公主老许多了。”

　　语毕又是一声颇显凄凉的叹息。

　　这时身后一人迅速朝我而来，到我近前跪下：“主子。”

　　我抬抬手以示免礼，又问道：“夏荷审问的如何了？”

　　那人似乎有些犹豫，应是因为凌风在场，我刚想说无妨，凌风的反应却比我更快，迅速掠了出去，片刻之后我已闻不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了。
　　我只得道：“说罢。”

　　刑影回话说：“夏荷…宁死也不说是何人指使，只说想要公主你……”
　　“我什么？”
　　他似乎咬咬牙才敢说出来：“不得好死，永难超生。”

　　据我对夏荷的了解，主仆一场，她性子柔软和缓，应该是不会背叛我的，何至于如此？
　　我叹息道：“带我去刑堂看看吧。”

　　风声划过，如泣如诉，夏末的夜，竟是如此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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