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呦，枫哥，人正看你呢！”

　　我一抬头，只见家里那朵玫瑰花正站在窗前，不过，她不是低头看我，而是抬头看天。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枫哥，这位白小姐可真是个怪人！”，老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蹭了蹭手里拿着的烟。

　　“怎么说？”，我又看了那朵仰望星空的玫瑰花。

　　“你看啊，你都藏了她那么多天了，她竟然不哭不闹，每晚还气定神闲地站在窗前看天，这，枫哥，你说这正常吗？”，老六一脸疑惑。

　　“你怎么说话的？”，我又给了老六一脚，“她那人就那样，一直都那样。”

　　“是吗？”，老六还是不信。

　　“对了，老六，你怎么知道她不哭不闹？”

　　“这不是你们到上海演出那三天你一天几个电话几个电话的打来问嘛，我怕你那么干晾着人家，人家闹脾气，就上去看了几次。我进不去，就站在大门外听声音，可里边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心想这位白小姐也太淡定了，你都晾她三天了，她竟然不吵也不闹，这要是以前那位方大美女的话，估计早把你家给砸喽。”，老六又拿出一根烟，看了我一眼，又把那根烟塞了回去。

　　其实，不要说老六，我都觉得玫瑰花是个怪人，她对外界的东西似乎不怎么上心，吃的也很简单，仿佛只要能吃饱就行。而且我发现玫瑰花不吃肉，刚开始我以为是我做的不好吃，后来我让柳姨做了几个荤菜打包回来，然后一个劲儿地让她吃肉，可她却无动于衷，面对着一大桌荤菜，她愣是没动过一筷子，只是低头把那一碗白饭吃下去，我顿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玫瑰花好像对修理水箱啊、电脑啊一类的事情很感兴趣，有一次我笔记本开不了机，刚想打电话问人，她却开口说了句“内存条松了”。

　　我看了玫瑰花一眼，刚想借机跟她聊天，她却转身去提工具箱，然后翻出起子开始拆电脑，拆开后对着主板看了半天，接着把那根内存条拔出来又插进去，最后又把拆下的螺丝上好。

　　重新开机后，刚听到系统启动的声音，玫瑰花就收拾好工具箱，走了。等玫瑰花放好工具箱后，我刚想开口，她又开始斜靠在窗前仰望星空了。

　　还真是一朵静悄悄的玫瑰花！

　　玫瑰花每天除了吃饭看书，就是仰望星空或者发呆，可白缇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无论是性格、脾气、写字、看书、吃饭和说话，都还是和十五年那个我记忆中的玫瑰女生一模一样。

　　等我背着吉他上楼，玫瑰花依旧站在窗子那里仰望星空，我看了一眼窗外的星空，猜她应该是想她妈妈了，其实，我也想我妈妈了，所以我就弹了那首《小星星》，可是她竟然抢过我的吉他，又弹了一次《小星星》。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我没想到玫瑰花还会弹吉他，虽然她的手法十分生疏，但对于她能弹吉他这件事，我还是感到十分震惊。

　　在我印象中，玫瑰花一直都是一个学习成绩优秀但性格孤僻，且不热衷于文体活动的小女生。

　　突然间，那首旋律开始在我的脑海中不断跳动，那首被我封锁在记忆深处每年只弹一次的旋律开始拼命挣脱理智的束缚。

　　我想，机会来了，试探的机会来了！

　　当我弹响第一个音符时，琴房的门开了，玫瑰花出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这么多年来的心事终于有人明白了，而且还是我希望能明白的那个人。

　　那个我渴望的玫瑰女生就那样走出琴房大门，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我，我也凝视着她。

　　我感觉这天地间只有我和玫瑰花两个人，她的眼神带着我穿过黑暗深渊回到十五年前的那间教室，回到我转身看到她的一瞬间，回到那个圆木舞台，回到舞台下面那双专注的眼睛。

　　可是，可是玫瑰花却不承认。

　　当我对着玫瑰花说“你骗人”，而她回答“我从不骗自己”的时候，我以为她是在逃避，后来，后来，我才惊觉她不是在逃避，她是在隐忍，她是在隐忍啊。

　　不过，我终于对玫瑰花表白了，终于表白了，虽然她还是一脸淡漠，但她没有直接拒绝我，这让我异常高兴。

　　是啊，玫瑰花没有直接拒绝我，她当时确实没有直接拒绝我呀！

　　既然我已经表白了，我就不想骗玫瑰花，可当我坦陈我不是冲着洗煤项目而是冲着她的时候，她却一脸的不相信，就在我苦苦解释的时候，方龄龄的电话来了，我就想趁机试探玫瑰花一下，随口说了句“我觉得方龄龄比你漂亮”，其实即使别的女人再怎么漂亮，可我的心里只有玫瑰花，也只能是她了，所以，这句话我说得很轻，轻到我不想让她听到那么轻。

　　等方龄龄再次上门后，我又失控了。

　　当我发现我竟然又掐着玫瑰花的时候，我赶紧放手，拼命道歉，她似乎全不在意，我只好战战兢兢地跟她聊那次同学聚会，并借机向她表白，可是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才刚踏出琴房大门就甩了自己两耳光，我求爱被拒，可拒绝我的人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拒绝样却让我兴奋，不，是亢奋，是亢奋啊！

　　这以后，方龄龄还是老打电话来烦我，而我每次都忍不住和方龄龄在电话里大吵起来。不过，这已经不能让我心烦了，而且，关于方龄龄的任何事，我其实从未上心过，我心烦的是琴房里那朵悄悄绽放的玫瑰花。

　　日子在玫瑰花的淡漠中悄悄溜走，直到那天她让我帮她买瑜伽垫。

　　嘿，终于肯理我了！

　　我心情自然大好，屁颠屁颠地去给玫瑰花买瑜伽垫，她那人对颜色挑得很，我所幸一次买了三个。

　　可是，自从有了瑜伽垫，我又被打入冷宫了，因为玫瑰花几乎都躲在琴房里不出来，想见她一面都难。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当玫瑰花抬手握拳跟我保证她不会走的时候，我又趁机握拳抵胸跟她表白，但她还是一副淡漠样看着我，我不知道她那是什么眼神，但，我说了，这次我不会放弃了。

　　当我把楚奕松发来的那个洗煤项目的废标公告递给玫瑰花后，当她抬手握拳让我多陪陪家人后，当她在琴房里静坐后，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后，我，我亲了她一下，那感觉太幸福了，就算当时让我死我都愿意，只是，她随手就是一耳光，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里。

　　可是，我的笑容还没停止，玫瑰花却早已冲进浴室，随意拿浴台上的洗发素、护发素和沐浴乳清洗着刚才被我碰过的地方。

　　我不知道玫瑰花的反应为何这样激烈，我其实只是轻轻扫了她的脸颊一下。

　　玫瑰花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我真没想到，真的。

　　原来，玫瑰花对我竟如此厌恶，厌恶至如此地步。

　　我原以为玫瑰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以为她开始接受我了，我真的以为她肯接受我了。

　　除了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是，两分钟后，玫瑰花整个人却平静下来，我看不出她高兴还是高兴。

　　我似乎从来都不知道玫瑰花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不过，我想如果我带她出去逛一逛，说不定她心情会好一些，但是就在这时候，我手机响了。

　　老六说方龄龄在酒吧里大吵大闹，非要见我不可，我本来不想去，家里的玫瑰花就够我烦了，再加上一个泼妇方龄龄，我顿时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像演戏一样，一样的假，一样的不真实，一样的跌宕起伏。

　　只是，老六说方龄龄的情绪很不稳定，手里还拿着一把刀，非要让我过去一趟。

　　我当时真的想不通这世上还真有人拿着刀就为了见另一个人一面这样荒诞的事，只是，只是当时的我绝对想不到，一年以后，我也这样拿着刀威胁那朵玫瑰花相信我、原谅我。

　　大概，感情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让人变得卑微，卑微到尘土里，低到不能再低为止。

　　我看了玫瑰花好几眼，没发现她有任何异样，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公寓，开车回酒吧。

　　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玫瑰花，临走前还让老宗和老三多注意点楼上的动静。

　　等我赶到‘有鱼’，才刚跨进大门，就看到碎了一地的玻璃杯，幸好这时酒吧还没有开业，要不然肯定又是一阵骚乱了。

　　“枫哥，你总算来了。”，老六迎了上来。

　　“方龄龄人呢？”，我环视了一圈。

　　“枫哥，方姐在那边呢。”，酒杯边打扫地上的碎片边把头转向舞台。

　　我顺着酒杯指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几步就看到方龄龄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旁边放着一把水果刀。

　　我扫了一眼，发现地上和刀上没有血迹。

　　我走过去蹲下，方龄龄一看是我，整个人就朝我扑来，我当时心想要是家里那朵玫瑰花哪天也能这样死死抱着我不放那该多好！

　　我推开方龄龄，想了想又强行把方龄龄拉到沙发上，但方龄龄只是一直低着头。

　　“方龄龄，你这是何苦呢？”，我劝道。

　　方龄龄抬头看了看我，双眼含泪，我递了一张纸给方龄龄，然后坐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

　　我其实不太会哄人，就像后来，我只会一个劲儿地跟那朵玫瑰花道歉，跟她说对不起，如果我能把心里的想法全部宣之于口的话，如果我能的话，或许，或许我和她……

　　“如果是她，你还会这样冷漠地坐在一旁吗？”，方龄龄抬头看着我，两行泪水顺着脸蛋滴在地板上。

　　我刚开始没明白方龄龄什么意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会。

　　不过，我没说出口。

　　“方龄龄，有些事，没办法啊……”，我盯着不远处的舞台，是啊，有些事真的没办法。

　　“楚奕枫，为什么？”，方龄龄抬手擦了一把眼泪。

　　“不知道，不知道啊！”，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怎么说呢。

　　“不知道，你竟然跟我说你不知道。”

　　方龄龄突然大叫起来，不知何时竟已抓起地上的水果刀对着我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刚想让方龄龄把刀放下，可不知何故，方龄龄突然变得焦躁起来。我怕方龄龄做傻事，抬手想去抢那把水果刀，方龄龄一甩手，那把刀直接顺着我的左脸划了过去。

　　“枫哥，你没事吧？”

　　“龄龄，有话好好手，你别激动，别激动。”，老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一脸焦急地看着方龄龄。

　　方龄龄估计也没想到会划伤我，手一松，刀咣当一声落地。

　　“奕枫，你没事吧？”，老肥把摊坐在地上的方龄龄扶起来，可是方龄龄却甩开老肥，朝着酒吧大门跑去。

　　我朝老六使了个眼色，让他找人跟着方龄龄，老肥却摆摆手说道：“不用，何羽康在外面。”

　　“唉，这龄龄也是，都离婚了，何必呢！”，老肥接过老六递过来的酒精和创可贴，“拿着，赶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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